護漂員散文

暑假裡，兒子的同學從周口遠道而來，在我們家小住數日。先帶他遊了極負勝名、極其美麗的雙龍灣，看了中原第一夜景“星月同輝”之後，兒子又讓我陪他們倆去以“中原第一勇士漂流”著稱的豫西大峽谷漂流。

我們到時，已是下午三點種。我很想漂，但帶著只有三歲多的小侄女，就只好讓兒子他們去漂流。碼頭上摩肩接踵攢動著漂流的人群。兒子領了東西，全副武裝好，就和他的同學站在長長的隊伍後耐心等待。我則帶著侄女，坐在碼頭下方的一塊大石頭上，掏出相機準備為他們照像。可人太多了，等了會等不到，我就對著兩岸的美景和別人漂流的壯觀景象照了起來。突然一不小心，擱在石上的相機套被風吹到了河裡。

我一聲驚呼。倒不是因一個小小的相機套有多珍貴多值錢，而是因為之前我已弄沒過兩個，回去怕老公嘲笑我粗心又弄丟了一個。立馬拉著侄女，向下追去。可侄女走不快，我又不能撒開腳丫跑。開始還能看到看到它漂在前面的河邊，可等我們趕到時又不見了蹤影。繼續向下走著，見到漂流的人就問，可誰都說沒注意沒看到。我決定放棄，心想不就一個相機套嗎？嘲笑就讓他嘲笑我吧。

正要轉身往回走時，看見前面不遠處河邊，有人手拿長杆，靜靜佇立著，出神地望著水面。他在做什麼啊？定然也站了好久吧，何不問問他呢？這樣想時，我就上前幾步，問道：“我的相機套掉河裡了。你見到河面上漂過一隻黑色的小包包嗎？”說著還用手比劃著大小。他抬起頭來，我看到一張微黑、成熟卻有些羞澀的男孩的臉。只是，他的眼神裡似乎暗藏著一抹隱約的如煙似霧難以捕捉的憂鬱。他向我搖了搖頭：“唔，沒看見。”又迅速轉過頭，注視著面前的河道。這時一隻漂流船伴著船上漂流男女的歡呼漂下來了。男孩提著長杆，集中精神，蓄勢以待。他是要練撐幹跳還是要阻擋漂流船和他們玩呢？我拉著侄女，好奇地望著他，看他究竟想幹些什麼。

眨眼間，漂流船一路高歌著就到了眼前。卻橫在河道上，船上的人努力划槳努力拍打卻怎麼也無法讓船行走。走不了卻也不害怕不惱怒反倒十分快樂。我正想伸手幫他們又怕勾不著時，男孩伸出長杆，一邊向他們說著“別怕，沒事的。”一邊熟練地撥弄了幾下，船就擺正方向順流而下了。之後，有大批的船下來了，他忙活了好一陣子，才消停下來。夏日午後的陽光很毒辣，他的臉上浸出密密的汗珠，短袖也早已汗溼緊緊貼在背上。他彎下腰撩水洗了把臉，這才又衝我憨笑了一下。我為先前的想法偷偷臉紅：他哪是想玩，分明是在助人嘛！不由問道：“你每天都在這裡幫助別人？”“是啊，每天都在，但這是我的工作，我是這裡的護漂員。”

護漂員?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新鮮的稱謂。他看我一臉的迷茫，就又說道：“這河道上下總共有十多個護漂員。就是保護漂流人員安全，不能讓他們有任何危險。”原來是這樣子啊！可他又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伸出援手呢？心裡想著時，嘴裡卻也不由同時問出了口。他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起來：“人們來大峽谷漂流，圖得就是大峽谷漂流的驚險和刺激。我在的這個地段河道窄，水流急，船容易橫著擱淺，但也不會太危險，讓他們自己努力、多玩一會，他們就能體驗到漂流的樂趣。要是我一上去就幫忙，他們會很順利，但也會少了很多興致。”他說話的當兒，目光還時時瞟向水面。

我頻頻點頭，正津津有味地聽他說著，他卻猛然驚喜地大叫道：“來了，來了。”我往上看了一眼，還是不明白，就問他道：“並沒有漂流船來。是什麼來了啊？”“就是你說的小包包嘛！”這會兒忙著看他、聽他和他說話，早已把我來找他的真正目的忘到爪哇國了。經他說起，這回我順著他的目光仔細看上去，果真一隻黑色的小包正從上游不遠處寬闊的水面上悠哉遊哉地漂下來了。我心中騰起無限的喜悅。它一定是被上面某處的水草什麼的掛住了，不然早已漂得無影蹤了。這護漂員看他年歲不大，也好像是一個粗枝大葉的人，卻原來這樣敬業這樣心細，時時都關注著水面上的船隻，時時都留意著我的小包……

我還沒動，男孩已向上前幾大步，舉起手中杆子，照準小包，一挑就挑了起來。我上前取下，如獲至寶，連說謝謝。他則又恢復了靦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找到了包，我沒有離開，坐在旁邊的石上，看他忙碌著，為一隻又一隻迷途的漂流船撥正方向。看他閒下來時，我就會不適時機和他聊幾句。我問他：“你是哪裡人哦？來這裡打工多久了？”“我就是景區這裡的人。放暑假就來了……”“哦？你是學生？”我驚訝地問道，“嗯，我十九歲了。在西安上大學。秋天開學就要升大二了。”哈，他不但是學生而且竟還是大學生，太出乎我的意料。因為他看起來要比他的實際年齡大好幾歲。我不由又憐惜地問道：“暑假是天氣正熱的時候，你能受得了這苦？”“能啊，我每年都來幹。高中時的費用都是我自己掙的。現在也是。在大學我還幹了兩份家教，加上在這打工的錢，夠我在大學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了，有時還能補貼家裡一點。”他自豪地說著，先前我看到他眼裡的那一絲隱約的憂鬱，不知何時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自豪無盡的幸福無盡的喜悅。

他說他在這都幹了五十天，已掙了三千塊。有時他還會抽空去背漂流船。別人背兩個，他背一個。一個也有六七十斤呢，無法想象他消瘦的肩膀是如何背起那樣重那樣大的漂流船的。問及他家裡的情況，他卻鬱郁地不說。而雙眼幾欲盈淚。他一定不是為自己所受的苦而是為親人正在承受的'痛。我尊重他的隱私，沒有再問，卻可以想象他定然有一個貧困的家庭。按說住在大峽谷，迎來景區開發和大發展的好時光，縱然家裡不能自己蓋起農家樂，退一步說母親可以給人幫廚，父親至少出個苦力，像別人一樣背漂流船，每天也可以掙個二三百塊，何至於讓孩子這樣辛苦呢！因病返貧嗎？腦子裡掠過這個念頭時，我驀然一驚。他究竟有一個什麼樣的家庭呢？家裡究竟有著怎樣重的重病號呢？家裡的親人正在承愛怎樣的病痛的折磨呢……

怕男孩傷心，我拿上放在石上晾晒的相機套，拉著小侄女，依依惜別離開了他。但我無法平靜，內心湧起無言的感動之餘，又湧起深深的牽掛。我們向下走著，試圖找一個好位置，為兒子漂下來時，給他們拍照。兒子終於漂過來了，我邊照邊追隨他們沿河岸向下遊走去。一路上，果真看到十多個如那個男孩子一樣的護漂員，拿著長杆，站在急流險灘處，微笑著盡職盡責，為漂流的人排憂解難，確保他們全程的安全。不時還聽到他們說著“小心”“慢點”等簡單卻溫暖的字樣。由於時間關係，我沒有和他們交談。但我想他們每個人都和那個大學生護漂員和我們芸芸眾生一樣，以自己的方式默默無聞地工作著，生活著。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故事，可能也有痛苦也有憂傷，卻只把微笑呈現給他人，呈現給世界。

伴兒子到漂流終點，一起返回的路上，看到許多遊人止步。我也好奇地停下來，原來是在前面不遠處有漂流的朋友落水了。兩人緊緊抓住船舷邊的繩環，正在掙扎。其實水並不深，但可能是人落水後的本能吧，害怕著掙扎著。這時聽到有人高喊“抓緊，不要著急”。尋聲望去，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是那個大學生又是誰呢？只見他飛速跑下來，扔了長杆，跳進水裡，把他們扶上船，看他們又快樂地向下漂去，才返回岸邊，又走回他自己的工作崗位。遠遠看著他脣邊隱現的微笑，我只感覺有一縷陽光的味道暖暖地飄進了心裡。

時光如梭。漂流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那個大學生和所有護漂員的影子好像還在眼前晃動，季節卻已輪轉到了秋天。兒子的同學在漂流回來、飽覽了我們家鄉雙龍灣和大峽谷美麗的風景、留下無數驚訝的讚歎後已返回他的老家。而現在，一場秋雨一場涼，兒子也已開學好幾天了。我仍不時想起那個大學生護漂員，不知他開學了沒有？也不知他掙夠自己一學期的費用了沒有？也不知他家裡的情況有所好轉沒有……

人生的確奇妙。本是一次不經意的相遇，卻成就了我生命中深深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