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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吻老城散文

年近半百,彷彿睡了一大覺,世界上的好多事物怎麼離了我這麼久?你看,這年把以來,我不知怎麼回事,竟多次向老父打聽老城的訊息。其實隔得又不遠,渡過江,穿過百里洲,再過小河,上岸即是。可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就是沒去過。也曾有過幾次機會,多因公務纏身,又怕耽擱同行人,都未作成順道之訪。心裡呢,只要一靜下來閒下來,總要惦念上她。

擁吻老城散文

癸未年的臘月十一,暗香浮動似的淡霧繚繞在羊角洲的座座農宅上,久久地依戀著不肯離去。剛為老父老母做過七十大壽,但因一直沒能給老孃選上一雙皮棉鞋,始終覺得是個缺憾。老父也許揣摸到了我的意願,“今日天氣不錯,到老城給你媽買鞋子去吧!”遂率我和三弟徒步而去。

快過年了,洲民們有的在鬧騰著宰年豬,有的在抓緊為梨子樹柑子樹上肥,有的在油綠的桔樹下扯蘿蔔菜以便用手推車運回去餵豬,還有的攜帶家帶口去親戚家“吃血幌子”。如今生活好了,平常都像過年,但卻缺少早早地醞釀過年的這種氣氛。過年,不僅僅是吃好的穿好的親友聚在一起玩好的噢。

兒時過年的氛圍,多是由老城營造的。盼了一年的“辦年貨”,雖然皆由父親獨去,但我們總是先盼後喜最後樂顛顛的。到得那一天,父親被母親收拾周正,挑著一對空籮筐,懷揣著一疊參差不齊菸葉子樣的毛角子出發了。西邊的日頭樹把高的.時刻,等不及的我們幾兄弟早跑到“開頭”村口去引頸眺望了。父親對於像狗娃子樣圍攏來的我們,總有賞頭,有時是圓果子“麻佔”,有時是長條子“龍酥”,有時竟是好玩兒的鈴鐺兒、珠裹子、銅鑔鑔子,或是專給小傢伙戴的“狗圈兒”。至於籮筐裡裝的芹菜、木耳、藕、姜、魚、筍、鞭、香樣樣年貨,在我們眼裡,則一律溢滿喜氣吉祥氣,倏忽間,這吉祥氣喜氣就溢上了我們的臉。進入“臘八”,從老城下來的商人川流不息,我們家在大路旁,又是高臺子,不住地走來老城客,不時地有風格各異的叫賣叫買聲,傳來:“磨剪子唻,戧菜刀唉!”“收購破銅啦爛鐵呀舊棉絮唻布巾子哩!”“針線兒頂頂兒白雀靈還有雪花膏吶!”“珠裹子喲狗圈兒喲年畫喲娃娃書喲!”“顆顆糖耶打巴糖耶棒棒糖耶芝麻糖哎!”“麻花子唻油裹條唻堆沙餅子呃!”且不說所叫喊的內容誘惑人,便是其喊聲簡直是唱聲更吸引我們。不像如今商販的叫賣聲,“賣米!”“液化汽!灌汽!”“渣貨!收舊電視舊冰箱舊洗衣機!”“賣煤、蜂窩煤!”“饅頭!”“滷雞蛋!”,又直又蠢又衝又幹巴,即使有的還配上擴音器和喇叭,也是枉然,徒增聒噪。當年老城商販(有的是菜農)的叫賣聲講究抑揚頓挫起伏迭宕,音質淳厚,音量高亢,音域寬廣,既亮又曼妙,既生動又圓潤,既柔美又充滿生活氣息甚至是柴火煙味。

小河(就是鬆滋河,長江在鬆滋口的分支,從羊角洲尖流入)的水還是那麼澄碧,靜若處子平若鏡,微風拂過,方顯動靜,露出的卻是笑靨。兒時過河,坐在木划子舷邊,眼裡只有這可愛的美麗的水,愛得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抿著指頭撩水捧水,還把已泛紅的手指插在水裡,隨木划子往前潛游,動著的木划子犁奓水體,我的手在透亮的水裡猶如幾條並行的金秋魚兒在遊弋,煞是好玩兒。於是,心間便得到極大的滿足。真不知道那時的樂趣咋這麼多這麼豐富。

“它就是白龍埂,頭向著我們羊角洲,口吐瑞氣。人常說我們羊角洲好,為何好?都是白龍保佑,長年累月用瑞氣罩著我們洲子。你看它的身子,一直向東南伸,經過黑石溪,尾巴擺倒了寶塔那兒。龍身子彎兒裡,就是老城囉。老城是塊寶地,做了幾百年的縣城,不該把縣城搬到那新江口去的噢。”老父站在機動鐵船的甲板上,手指著右側河岸上的一座山頭,給我們弟兄倆講起了古。我自然喜歡聽。可以說,凡與老城和羊角洲有關的典故,我都懷有濃厚的興趣。

眉清目秀,30歲上下的小老鄉既當駕長又兼水手,把柴油機熄滅後,走到甲板上撐起竹篙,船靠岸了。

哦,老城,我又來到了你的腳下。幾十個年頭過去,你可安然無恙風采依舊?

老城,渾身泛著古意的小城,早在石器時代即為我們的遠祖的集居之地,文明昌化,名冠荊楚。鬆滋設縣之初,即以此地為治所,大約始於晉代。直到1949年,大概是因為“碼頭文化”讓位於“公路鐵路文化”和長江主道由南變北、老城碼頭水位日淺的緣故,鬆滋縣城遷至新江口,可其作為擁有千餘年縣城的古城餘韻並未隨之散去。《老城碑》記:“老城倚枕長江,承蜀銜楚,勢連武陵,鍾靈毓秀。城廓規整,東西南北,四街十二巷,寺觀林立,祠祀興隆,晨種暮鼓,優孟連臺。市井繁榮,商賈雲集,早集晚市,舟車暢達。歷有開利寺、登雲樓、關帝廟、雲聯塔、一柱觀、文昌宮等諸多勝蹟,代有名部尚書伍文定、太子少保彭承堯、兵部郎中王其勤等名垂史冊……上下數千年,城老人未老,與時俱進,舊貌新顏。然世事滄桑、興廢無常,古蹟舊蹤、口傳文承,或為偶遺、湮淪倖存,忽之於世、散亂不堪,雖為至寶,復遭風雨……”。

我們三爺子迤邐而行,六目無空,五官繁忙。然因恐驚動“白龍”,不敢喧譁,不事騷動。經“磚瓦廠”(蠶食了白龍埂,吐出的磚瓦我們洲民也砌過屋,然今已倫為一片廢墟),過黑石溪,穿“西門河”入城。城內居民悠雅如從前,日子彷彿已靜止了。白牆青瓦或火柴盒式的民居散漫錯落,門前吊著塊塊年豬肉和串串灌香腸,晒著被褥衣物和嬰孩尿布片,零頭三角橫七豎八的空地上有白菜、蒜苗、芹菜、葫蘿蔔等在懶懶地生長。房子漸漸規整,對面相矗,正成街市。門前已有櫃檯,隔玻璃可見點心糖果菸酒飲料鞭炮等物。西街已過,雖為街市但彎彎曲曲扭扭捏捏,時有積滿滄桑的老闆壁屋和被踏磨得凸凹溜光的青石板格外醒目,歷史的背影在不經意時倏忽一閃。行人多起來,去的空手空籃空籮空包,轉來的籃滿滿包鼓鼓袋囊囊,依然是木耳香菌、竹筍茶葉、鞭炮年畫、春聯香火。年代去遠,年貨不變。世事倥傯,世相落魄。人齡漸老,人情依舊。一動一靜,一變一恆,似難參透,唯有閒觀。觀之悟之,其樂無窮,其行無妄,其境無躁,其獲無盡。

十字街頭到了。老城的中心,我夢中常至,讓我睜大眼睛開啟腦雷達把你瞧個遍收入庫。人氣仍旺!屋宇沒大變,只是舊了點,矮了點。屋前的攤點擁擁擠擠,行人熙熙攘攘。攤點上花花綠綠,百貨日雜,水猛生鮮,菸酒副食,瓜果乾蔬琳琅滿目,街市裡人聲鼎沸,討價還價聲,呼朋喚伴聲,叫買叫賣聲、嬰哭夫吼聲,交混雜存,振耳盈室,沖天鴰日,直如《黃河大合唱》,雄渾粗獷,且比交響樂多了人間風味和世俗氣脈。老父和三弟不知跑到那個攤位上去了,他們等不及我沉浸於此圓夢品韻複製儲存了。特別注意找皮鞋攤子店子,見了三四家,真皮皮棉鞋之中,要麼粗頭土腦的男式,要麼尖首高跟的女式,根本沒有老婆婆們穿的式樣。皮鞋廠商們真笨,放著偌大個老婆婆皮棉鞋市場不來佔領賺錢,還害得我欲行孝心欲補缺憾而不得。兒時的老城市場上,也許不會讓老婆婆們和孝子賢孫們失望的吧。咦?怎麼不見了賣油餅油條和品味細茶的攤館?記得第一回隨父進老城,買了豬娃後,父親帶我“上館子”,吃的就是筷子長黃瓜粗黃亮亮油滴滴抿在口裡噴噴香的“油裹子”呀。吃了兩根還想再來兩根,可父親荷包裡只留有一角錢的過渡錢了,遺憾啦。

南街的照相館,兩層小樓,門面敞開如軒,裡面居然裝的百貨,不照相了。往裡窺望,見不著裡面的四合院。當年隨么么來此,像害羞的小姑娘樣站在么么膝前照過相後,在那庭院裡透過氣賞過菊的,房在景逝,又是一大遺憾。

十頭街口靠西北的百貨大樓倒還健在,可已被分割成若干個小塊塊,叫做“櫃檯承包”吧,各人顧各人,櫃檯雜亂,每個櫃檯裡的貨又大同小異,像不同機關裡的不同公文和不同官員,你說氣也不氣?當年的堂皇與霸氣今安在?

東街的集貿市場架子尚存,仍保留著幾十米的縱深。我曾擠在人流裡選購過鮮藕、芹菜和葫蘿蔔的場兒,如今沒有了街市買賣的那股經典味兒和買饞賣慨的那種灑脫氣派。聞名遐邇的豬行裡,空曠蕭索,豬味籠影和枯坐四顧的老闆,構成一幅人去樓空明日黃花圖。

在東街找著了父親和三弟,三爺子又去覓婆婆鞋。這時專進“訂做皮鞋”店,三個店是女老闆,一個店是男老闆,竟害同病,稱“無婆婆鞋模子”,需婆婆自來量足,半月後再來試穿。看來,此行真是完不成任務了。

斷了買鞋的念頭後,比較從容地以十字街頭為圓心,朝東、南、西、北再畫了一次半徑。此遭一走,心一驚:書店呢?啊,當年最令我流連忘返的處所,竟被“市場經濟”魔口給生吞了?!儘管當年這書店是沒什麼像樣的書,可就那一本淡藍色封皮的《沸騰的群山》和紅黑相間封面的《保衛珍寶島》,不是害得我其實是樂得我匍在玻璃櫃板上臉貼著冷玻璃過了好幾回“眼癮”麼!難道,那情那景只可成追憶,三十春秋後歸來圓一夢也不允了?!

太多的遺憾,太出乎意外的失望,害得我懶得去拜謁寶塔和白龍尾,再見吧。

一位古稀之年的羊角洲老人,母雞呵雛樣地領著他的一個四十八九、一個四十掛零的兩個兒子,徒步出洲涉河,在臘月忙年的日子裡,完成了擁吻老城的隨和吉祥的旅行與圓夢。

老城,你好自為之啊,我的血肉相連脣齒相依的精神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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