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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茶道中的美

導語:日本茶道源自中國。日本茶道是在“日常茶飯事”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它將日常生活行為與宗教、哲學、倫理和美學熔為一爐,成為一門綜合性的文化藝術活動。它不僅僅是物質享受,而且通過茶會,學習茶禮,陶冶性情,培養人的審美觀和道德觀念。

日本茶道中的美

茶道,在多數人眼中,只是由宗教儀式演化而來的一種特殊的飲茶方式,但當人們探索其歷史時,便會發現茶道中蘊涵著日本傳統審美觀,尤其是其中不同於人們觀念中的日本審美正規化,反映了與日本“物哀”美學不同的審美思維。

在日本美術評論家岡倉天心的《茶之書》中,面向當時對只知暴力的日本的西方社會,深入淺出地介紹了日本茶道的歷史、形式、器具、哲學、美學乃至茶人人生的內容,集中體現了他對於茶道藝術的認識及熱愛。我曾以為茶道因為其獨特的形式與裝飾得以廣泛傳播與傳承,但讀完此書卻感受到了一種不同:是茶道內在的美學與文化精神,才使其歷史悠久仍煥發生機、很早就作為文化符號卻經久不衰。茶道美學思想影響著日本茶人、美術家與普通人的生命,自上而下地影響著日本日常生活各個方面。正如書扉頁上所說,“日本‘武士道’是‘死的藝術’,而‘茶道’則是日本人孜孜以求的‘生的藝術’”,岡倉天心將茶事與茶人的生命觀相聯絡,探索在茶道中他們如何展現藝術、如何完善生命,將大多數人眼中的世俗飲饌之事提升到一種純粹而唯美的信仰——從一個美學的角度,向西方人、以及正積極“脫亞入歐”的日本人,呼喚傳統哲學與美學的精神迴歸。

日本現代禪學研究者伊藤古鑑曾著《茶與禪》對茶道進行分析,他認為茶道作為一門藝術包含幾個層次:茶道技巧,茶事禮法,以及茶事中的“道” 。茶道中的美學即隱藏在這三者之中,其精要便是“和靜清寂”。茶道技巧,即茶人如何點茶、如何調製、如何飲茶、如何挑選組合茶具、如何擺放花與掛軸等形式;茶禮,即主客之間相敬之禮,體現在主人如何打掃佈置、根據季節及茶會目的來準備、禮尚往來中;茶“道”,便是茶人如何最終通過多年茶道訓練,通達茶道藝術的奧義,以啟迪自身的長期過程。

  一、茶道技巧與自然美

在茶道技藝中,體現的是“和清”的自然美。從茶道的鼻祖村田珠光開創佗茶開始,茶人就致力於在寂靜與質樸之中,探求淡泊生活中的趣味。珠光之前人們以唐物為貴,茶會以有唐宋茶具而顯得上檔次,茶具尚華美精緻,一味追求奢侈華麗,以至於“鬥茶”風氣出現。而珠光選擇茶碗器具時,反對奢侈華麗之風,提倡清貧簡樸,認為和式黑色陶器色彩幽暗,自有樸素、清寂之美。用這種質樸的茶具,真心實意地待客,既有審美情趣,也利於道德情操的修養。在選用和物的基礎上,多選用朽葉色、青色茶具等適應閒寂氣氛的茶具,例如著名的淺矛茶勺、鬆屋肩衝等,色彩柔和樸素,甚至較唐代茶碗可稱為“拙”;然而正是這種以冷峻、恬淡、閒寂為美的審美意識,珠光才認為有古樸的生活樂趣,能達到心神上的安逸。到了武野紹鷗,和物被大量使用,床間開始懸掛和歌的掛軸,使其更具有美學觀感。茶道的集大成者千利休,則為茶道儀式建立獨立的茶室、露地、待合、石燈籠等。茶室表面上簡陋、狹小、不堅固,卻體現了千利休作為茶道和禪宗大師的審美。茶室只有四帖半,但茶人居於其中並不覺壓抑,佛家理論中對於大智慧者來說空間也是一種“空”;茶室簡陋樸素並無甚要緊,茶人致力的是茶具、茶室、庭院的乾淨清潔,只有環境清潔和諧才能“進入自明之道”;茶碗拙,但茶人不求器具之華美珍奇,器具不過是器具,和諧、恬靜有禪意的氣氛才是茶道的最佳體驗。

另外,在佈置茶室的時候,茶人所欲求的還有一種如出世般的虔誠心境,重視事物自然的美。豐臣秀吉當時希望來利休的庭院一覽牽牛花之美,結果待到秀吉進入庭園時,發現滿庭芳皆蕩然無存,大怒不已,然而他一進入茶室便轉怒為敬:一枝白色牽牛花靜靜立於花瓶中,與四周的陰翳黯淡形成了一種鮮明而獨特的靜寂之美。千利休的“一枝獨秀”告訴人們一朵花比一百朵花更美,所以現代茶室的壁龕裡,一般仍然只插一朵花,而且多半是含苞待放的小花,在上面再撒上水珠,晶瑩欲滴,力求展現出自然、樸素之風格,與茶室保持協調一致,而這也讓賓主得到一種審美的享受。茶花是日本茶道的重要組成部分,要求選用時令花木,而千利休更要求茶人去室外採摘大自然的花。大師們希望花能呈現完整的生命之美,恰如其分地在茶室中與季節、畫軸相呼應,真正貼近生命自然的本質,所以至今日本人心中仍始終貫穿著“與自然的和諧”信念,這與茶道的基本精神相通。茶道中的插花在整體上注重自然之美,順其花枝自然之勢,不求華麗、張揚,只求自然簡潔、清雅脫俗,使茶道插花更具自然之意境,因而觸動人心。《茶之書》中也提到“花瓶滴落的清水其實並不需要加以抹去,因為它暗示著露水一般的純淨與清爽” ,同樣體現了日本茶道美學中的自然美思想,即人當與自然相融合,在茶道佈置與技藝中,重自然,輕人事,注重生命最本真的和諧,便為美。這種輕視物質、重視精神涵養的思想來自於禪宗,也是茶道誕生的特性之一,當今日本許多藝術、建築中仍然遵循簡潔、自然、和諧的風格,不能不說受到了茶道審美的巨大影響。

  二、茶禮與人情之美

茶禮中透視出的是“敬”的人情之美。珠光茶“上粗相,下律儀”,茶具雖然不需精緻,但禮儀須體現的是謙和之心。茶道“四規”之一“敬”指人需有敬人與事的心,切勿虛榮自大。舉辦茶會之前,在儀式上日本的茶道有煩瑣的規程,主人須先認真打掃、整理庭院、擦洗茶具,茶葉要碾精細,茶具要擦乾淨,插花也要根據季節和來賓的名望、地位、輩份、年齡和文化教養等來選擇。主人的動作要規範敏捷,“既要有舞蹈般的節奏感和飄逸感,又要準確到位”。種種行為都表示了對來賓的尊重,體現出了主人的真誠的待客之道主人之心。同樣,客人須穿著與茶室背景顏色協調的衣著;進入待合之處等待時,武士需解下佩刀,再尊貴的權勢進入茶室都須跪爬入室;就坐時必須安靜,並先向主人安置於床之間的書畫行禮致敬。之後主人要讓客人觀賞茶器,品嚐點心,吸飲抹茶,以真誠的心情來招待客人,達到人與人交流的和敬氣氛。而作為茶人對客人最好的招待就莫過於有著悟道意味的茶室氛圍,因此供奉著佛畫或山水花鳥畫的床間裡常常也供奉已經開悟的禪宗和尚的墨寶,來表達禪茶一味的最高境界,包括對佛、客、我的真誠與崇敬。從茶禮中我們發現,“敬”的可貴之處在於主客之間均以“一期一會”的敬意來舉行茶道儀式。以最真誠的禮節相待,體現了主客之間以茶相敬的純粹情感,正如儀式本身一樣安靜卻飽含敬意,承載的是樸素卻滿是人情的崇高情誼。“茶道的本位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意是學習佛祖之行,點茶供佛” ,主人與客人之間禮尚往來的微妙交流,為靜寂的茶室增添了一絲浪漫色彩。一碗人情,呈現的是品茶人之間的溫暖情意,主客於茶室中得以品天地人心。

  三、禪茶與生命美學

在選擇器具時輕華美重自然、重視茶道的閒寂氣氛等各個方面,茶道的審美,對藝術所作出的貢獻無法計量。日本的各個藝術部門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茶人的影響:“茶室”的簡潔、閒寂使古典時期的裝潢藝術徹底革新,影響了16世紀後的皇宮與寺院;每一座著名的日式花園,都出自茶道大師之手;製陶水平受到茶道大師的啟發,併成就了“遠州七窯”;在繪畫與漆器方面的重大影響更是藝術史上的佳話。然而茶人對於藝術進步的貢獻,與他們將茶道貫徹入日常生活中的成就無法相比。在《茶人風範》中,岡倉提出“在茶道大師的看法中,若想真正欣賞藝術,惟有讓藝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才有可能。” 探尋茶道大師藝術特質時,便會發現他們把藝術融入了自己的生命,茶道也是他們從中發現生命的藝術方式。

茶道具有“和清敬寂”的特點與精神,實質上是道教和禪宗思想的外在表現。道與禪,是茶道的精義,從日常生活中啟發對於生命的認識,才是茶人以茶道美學審視生命的根本方式。道教對於茶道的貢獻在於美學。老莊學說崇尚 “清靜無為”,是一種處世之術,通過時間與空間的相對性,提醒人們關注當下和自身。“我們自身之中,融合了神聖與自然,隔開了過去與未來。生活的藝術,便在於不斷重新安置周遭環境。” 道家強調清心寡慾,強調我們在塵世中的一切,包括苦難,都必須要接受,因為它們本身同快樂幸福一樣,都自然存在於我們的生命中,是生活中原本就不可能避免的體驗。因此,道家認為對於生活的一切都要如其所是地接受,尤其是痛苦憂愁,要試圖從中發現生命之美。茶人的思想,與道教緊密相關,佗茶之精華便是在閒寂枯淡中,抱朴守拙,選取最粗陋之茶碗,不追求器物的完美與珍奇,而在平常之物與空無的茶室中,去發現空無與自然中的美,去陶冶平和沖淡、安貧知足的精神世界,希望通過發掘“佗之美”來培養茶人欣賞生活與生命過程的美學視角。道教的審美觀,與宋代寓言中老子獨特的生命審美態度有幾分相似:釋迦牟尼、孔子,與老子,同立於醋缸——象徵著人生——之前,三人各自用手指沾嘗一口。實事求是的孔子說醋是酸的,佛陀則謂其苦,老子卻稱其甜。

如此觀茶道,便是修行者以飲茶藝術的方式來審視生命之美的一門學問,這種對生命的態度體現於茶人對待茶事的態度之中,他通過插花發聲,通過茶碗發聲,通過茶道的藝術形式暗示著自身如何理解與發現生活之美。在茶人的生命中,茶道已由原本的宗教儀式內化成為他們自身的生活方式,從宗教的日常表現——茶道來悟道,以獲得對生命真諦的認識。同樣,茶道的另一宗教淵源也透視出了這一美學觀點——禪宗。

茶道本身作為禪宗宗教儀式的一部分演化而來,從誕生起就有其根源在。早期的茶人也是茶道修禪者,在自古以來的茶人心中,“禪茶一味”是茶道的最高境界,是茶和禪的境界融為一體,即以禪者的悟心也能領悟茶道。茶道的生命在於人們遠離凡夫俗子的造作,而達到無心的覺悟,而這種覺悟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與生命的體驗相契合;有了自身的精神與覺悟,茶事才能得以發揮禪茶的意義。“日常的行住坐臥、進退舉止都非常嚴格,茶道的清潔、置物,道具的擺放也都非常講究細緻周密……茶人所有的好惡,都表現著茶道的特色,滲透著茶道的藝術之美。因此,自己自身的見解以及思考方法也滲透在這種藝術之美中,而這種滲透在藝術性的東西又滲透著茶道精神。 ”伊藤古鑑的闡釋讓我們對茶人的理解更深一步,即茶人所受的禪宗修行與欣賞生命美的能力和程度體現於茶道的各個細節中,茶道本身也是茶人貫徹審美觀念的行為,一花一畫、一舉一動皆暗示著茶人的生活方式,以及他對於生命的頓悟和理解,而如千利休這樣的大師,一生都在修行、學習,在頓悟中領略生命的真諦與生活之美。茶道作為禪宗修道者的宗教儀式,是其誕生與發展的原本功用,村田珠光、武野紹鷗、千利休首先是作為修禪者的身份參禪、學習與頓悟之後才成為茶道大師,通過他們體現個人風格的.佗茶、禪茶等具體形式,代表著茶人的生活方式,達到對於生命之美的認識,以及對於死亡的認識。從這個層面看,千利休的死亡,不能不說是偉大的。他通過茶道,在長期的修禪過程中體驗、坦然接受生命中的不完美,在此基礎上發現美,用審美的方式生活,以茶道體驗生命的和諧與清寂,帶著欣喜,唯美而生,唯美而死,從容地向永恆奔去。

茶中的道,來源於禪宗與道教思想,體現在藝術之中。“禪茶一味”希望修禪者達到的是用審美的眼光來生活,通過茶道的修煉過程來讓修禪者發現藝術的本質的美,從中發現生命的本質的美。生命本身不完美,但是通過茶道能夠克服生命的殘缺,學會藝術的殘缺中發現美,發現生活的美。如果說武士道代表的是壯美的死,那麼茶道代表的是優美的生。“本質上,茶道是一種對‘殘缺’的崇拜,是在我們都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為了成就某種可能的完美,所進行的溫柔試探。” 岡倉天心在《茶之書》伊始就準確地總結了茶道的根本目的。茶人,修禪者,都是為了發現和成就生命之美而進行茶道及修禪,通過頓悟發現生命中的美。在一種極致的寧靜、和諧中,禪茶修煉的發現生命之美的道,。“唯有以美而生之人,能以美而死”,利休最後的茶會,與其說是光榮^***,不如說茶道大師正以一種美的姿態告別人生。能平和地接受死亡,是因為生命已與茶道自他一體,從藝術審美上升到了生命審美的高度。這也是禪宗與茶道傳承的生活方式,它至今影響著代代日本茶人,也輻射到了整個的日本文學與藝術程序中。

“茶道是存在於日常生活的煩瑣行為之中,以崇拜美為基點的一種儀式。它交給人們純真與調和,相互慈愛和崇高,社會秩序的浪漫主義。” 與傳統眼光中日本的“物哀”美學相比,茶道對於生命審美的美學觀念顯得極為可貴,代表一種努力探求自然之美、人情之美、生命之美的生活方式,象徵著生命與自然的和諧。無論是岡倉天心所處的“脫亞入歐”時期的日本,還是現代摩登發達的日本,在經濟社會迅速發展之時,都需要儲存這一份傳統的、卻極具生命力的審美觀,現代茶道不能只能流於形式,仍然需要人們來認識和繼承茶道以及茶道中的美學。而中國,為何不能從茶這種土生土長的東西里悟得些什麼,也值得深深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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