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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老街老手藝的散文

早在十幾年前,我上街購物,就喜歡到吉安的大街小巷逛一逛,看一看。那時,彈棉花的、做棺木的、畫瓷版畫的、織漁網的、打鐵的、磨菜刀的、剃頭的、修腳的店鋪,都是破舊的杉木房子,不經意間,我總能覺察到它們緩慢而清晰的氣息。如今,有很多老手藝正在消失,正在淡出我們的視線。

尋找老街老手藝的散文

傳統手工藝,因製作過程複雜而繁瑣,學起來費時費力,許多年輕人認為幹傳統手工藝活髒且累,沒有前途,所以,都不願從事這個行當,更多的老手藝已經不能養家餬口了。

週末,一個人,我又一次來到老街,想用手中的相機,記錄老街老手藝的最後影像,也想用心靈之筆,書寫這群默默無聞的手藝人的生活狀況,更是想撿拾老街即將遺失的夢。

此時,我的心,是恭敬的、虔誠的、謙卑的,也是焦慮的。我生怕,今天還能看到的老街、老店鋪、老手藝人,明天或後天,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就遠去了,遠得找也找不到了。

在水溝前,我來到一個打金子的店鋪,主人叫鄢發芽,從他爺爺那一代起,他家就打金子,三代祖傳的手藝,早已是爐火純青了。

他的店鋪是飛簷翹角馬頭牆的廬陵民居,屋簷下,兩隻燕子飛來飛去,昏暗的小店,有了生機。

鄢師傅抬起頭,招呼我在一個藤編的椅子上落座,就忙著用小錘子敲打著一個即將成型的雞心項鍊。他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買現成的金子,他的顧客,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吉安”,他(她)們喜歡打“韭菜邊”的戒指,打光面的耳環,好戴,不容易斷,又不容易藏灰。他說,兒子在深圳打工,不想學這手藝,是他眼下最惱火的事,他用手指著那杉木案板上的一堆工具,一呶嘴,惆悵地說,這些老傢伙,都是鄢家的傳家寶,儘管生意不算紅火,但是,這是祖傳的手藝,不能丟。

三代人,一件事,多少個春華秋實,他們,既是手藝人,又是守藝人,其中的一個個生動的故事,一定會耐人尋味的。

我的腳步,跟著一個賣雞籠的老婆婆,又逛到了文山路,在一個銀匠鋪子前停住了腳步。這個鋪子,門臉很小,一個褐色的木板上,用紅油漆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字“打銀子”。裡面打銀子的工具,非常多,工作臺上,有火槍,鐵錠、銼刀、大小錘子、鉗子、鑷子、泥盆、拉絲板、拉絲鉗。

店主人朱榮戴著一副眼鏡,穿著一個純棉背心,精明能幹又健談。他說,一件事堅持十年不容易,堅持二十年更難。可他在這裡打銀子,打了將近半個世紀,街坊鄰居,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的生意一直很好,給小孩子打銀手鐲、銀腳鐲、銀項圈、長命鎖和八卦鎖的,每天都有顧客上門。他詭祕地一笑說,現在又放開“二孩政策”了,生意會更紅火。

我把他打的銀鐲子在手上試了試,圖案漂亮。他說,咱們吉安的婆子哩,特別喜歡戴銀鐲子,“戴銀”,有“帶人”的意思,就是期盼後人添丁進口。在吉安,老年人過世,有個風俗習慣,把打好的銀片,放在口中,有“金口銀牙”這一說。銀片像銅錢一樣大小,中間一個孔,也是“添丁進口”的意思。有些老人沒過世之前就提前給自己準備好了,有些是子女臨時給打好的,主要目的就只有一個,保佑後代多子多福。

吉安有句俗話:種菜老婆吃菜腳,做鞋老婆打赤腳。他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用心給老婆打一套“大件”----銀項鍊、銀耳環、銀戒指、銀手鍊,讓老婆光面光面,高興高興。

打銀子,這個小小的生意,周身浸透著溫潤的感覺,是守候的藝術,心的守候,時間的時候,更是情份的守候。

在文山路的一個泡桐樹下,我眼睛發亮,找到一個補鍋底的店鋪,真沒有想到,這店鋪,是一個叫楊冬秀的大姐開的。

楊大姐正在吃著吉安炒粉,看我給她拍照,她站起身,整理好衣襟,臉上笑成一朵花。

她說自己只讀了三年級,十六歲就跟著老爺子(父親)學補鍋底。丈夫過世多年了,為了三個孩子,她一個人支撐這個家。她苦笑著說,一輩子吃了兩輩子的苦,孩子跟著她,即使是“拿水當飽”,她也教育他們站得穩,行得正,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這補鍋的手藝,用到的工具不少,錘子、鐵錠、木錠、大剪刀、老虎鉗、銼刀等。作為一個女人家,叮叮噹噹與鐵皮打了幾十年的交道,雖說又髒又累,但她還是想一直做下去。

她說,現在都喜歡用不鏽鋼,換鍋底的少了。不過,老一輩人還是喜歡用鋁鍋,鍋底燒化了,丟了可惜,就拿到這裡補,換一下鍋底,又和新鍋差不多耐用。

她用手一指,自豪地說,她家在這條街上住了六十多年了,以前,這邊是賣花圈壽衣香燭的鋪子,下面是鐵器社,再下面是翻砂車間和藥店,還有米店和布店,這一條街上的手藝人多,現在,做這行的沒前途了,年輕人都不願意學,再過十幾二十年,怕是會失傳了。

在老街,嗅著泡桐花的香味,陽光暖暖的,時光慢慢的,我在傾聽著生活的祕語,也在回味著老去的印記。

長長短短的小巷子,像一根根靜脈血管,連線著一個“古稱廬陵,今謂吉安”的城市。一棵棵樟樹點綴在街邊,陽光透過葉隙,照在身上,小小的幸福瀰漫開來。在這個贛中小城,心,安逸而恬靜。

我邁著從容的步子,在中山東路17號,我又發現了一個做手工秤的鋪子。店主人陳國仁,三十多年前,進吉安市衡器廠大集體,後來單位解散,就自己開店,目前,他是吉安市唯一做手工秤的。

再次遇見做手工秤的鋪子,心裡有點激動,陳大哥一直在堅守著這門手藝,讓我不禁敬佩。現在開店,秤都是用電子秤,只有鄉下賣菜的,還使用手工秤。他現在主要是維修這一塊,像換木杆、修吊環、修秤星、修刀口、修秤鉤等。

原來秤的秤星是用水銀粉做,成本高,現在都是用鉛絲。他學了六年才出師。吉安人搬家,有些講究的人就會買個新的手工秤,聽說可以辟邪,又有稱心如意的意思,所以,他用心製作的手工秤,銷路還可以。

老表們來店裡,不喊他的大名,就一句“中山路做秤的”,他覺得格外自豪。一把秤,秤的是公道和人心,一把秤,也詮釋了堅持和責任。任何有時光沉澱的老鋪子,散發的芬芳的香味,現在,都是我們最想回味的。

買了兩個白糖糕,我一邊走,一邊欣賞著老街的'繁榮。老街,雖說有點破舊和嘈雜,但是,一個店鋪挨著一個店鋪,粗布的幌子在風中飄揚著,就好像一幅幅鄉俗畫,入眼入心。

在水巷,聞著青青的竹子的香味,一個久違的篾器店,闖入我的視線。店主人廖四九五短身材,面容黝黑,他多大年紀,我真的猜不出。他認真編著竹篾子的時候,像個老大哩,向我講起他那五十多年的手藝時,又如孩子一般,一口的黃牙,都生動地跳起舞來。

他幹這一行,真可謂是老師傅。他說,早幾天,電視臺也來店裡採訪過他。說著說著,他的節奏,就手舞足蹈了。這做篾匠選竹子,學問大著呢,竹子不能太嫩,太嫩了不好收藏,太老了又沒有韌勁。像編晒穀墊,要厚實一點的大竹子,先對半破開,最後一點一點對稱破,清除竹節,一片竹子要分成八層,竹片要薄,越往後面越難分。

廖師傅的篾匠店裡,最拿手的是做細伢仔的竹站架,那竹站架是六角形的,小孩在上邊隨便怎麼站,往哪個方向都不會倒。多少孩子,是在他做的竹站架裡學會了站立和走路,多少晒穀墊,是從他的手中,去迎接豐收的樂章,他心裡一直美著呢。

我的閨蜜雲姐是下后街的老女崽哩,我來吉安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去過下后街。在後河的鹽橋附近,我問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順手一指,在他們心中,老吉安的一個個地名,就像孩子的乳名一般,清清楚楚。

在下后街2號,我看到一個木雕店,趕緊進去。店主人李家輝正在雕一件大型的樟木菩薩,此時,陽光從屋頂的明瓦上漏下來,直打在菩薩身上,通體金黃。現在,他也給寺廟裡做些業務,像十八羅漢、四大天王、文殊菩薩、三世佛等都會做。他還雕刻面具、屏風等,客戶需要什麼就做什麼。在吉安,開雕刻店的只有他一家,附近縣裡的也會找上門來。

聽說高峰坡有一個賣豆漿油條的小店,生意出奇地好,那油條,香脆可口,那豆漿,濃郁清香,最吸引人的,多少年了,那大碗的豆漿,還是雷打不動的價,三毛錢一碗。

好奇心驅使我去尋找高峰坡,不經意間,也把蔣慶華的刻石碑店找到了。那店鋪,小小的,不仔細看,真的不顯眼。

今年五十歲的蔣師傅,刻碑石做了二十年。碑石上面的字和紋飾,都是他一錘子一錘子鏨出來的。吉安有習俗,新墳要冬至這一天才可以立碑,還要趁早,十二點前立好碑,後代才發達。有的人不懂規矩,太陽都快下山了還沒有立好碑,是不吉利的。老墳,也要立了冬才可以立碑。刻碑石一般是陰刻,問他這手藝,為啥一做就是二十年,他笑著說,人家需要,我就要做,你不做,他不做,人過時了,咋辦呢。

在這方面,他真是行家。他說,吉州區刻碑石有規矩,一般在碑石的最右邊刻老人的出生和卒的農曆的時間,中間嵌進去一個過世者的瓷像,下面是老人的姓名。像為母親立碑石,就寫“先妣”,為父親立碑石,就寫“先考”,都是對離世父母的尊稱。最左邊是兒孫的名字,原先,女兒一般不會刻在上面,現在都是獨生子女了,這一點就改了。兒子先過世了,兒媳婦改嫁了,她的名字不能落在碑石上。青原區那邊不放瓷像,男人的名字上面就刻個“日”,女人的名字上面刻個“月”,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就是隔一條河,規矩也不一樣。

一路走,一路尋找著這些老手藝的店鋪,對我來說,是幸運的,我目睹著這一個個快要失傳的老手藝,用相機拍攝下來,用心記下來,若干年後,也是一幀珍貴的影像資料。

沿著贛江,我找到了大榕樹,再往上走,就是熱熱鬧鬧的沿江路了。微風輕拂著馬路兩旁的垂柳,蔥鬱的白鷺洲,如江心的一枚綠寶石。

在沿江路甘雨亭附近,我又找到了一個製作上堂對聯的小店。主人易錦秀話語不多,但可以看出,她做事非常認真。

她說,吉安人一直都作興掛上堂對聯,一般要兩米長,半米寬。原先是用裝裱好的紅紙為材料,現在生活條件好了,都是用大紅的絨布來做。上堂對聯包括婚聯、新屋聯、壽聯等。反正客戶來了,要什麼內容就割什麼字貼上。比方說婚聯和新屋對聯吧,一定要老舅公才有資格送。上拜頭(接對聯的一方)姓名和輩分要寫在右上方,下拜頭(送對聯的一方)要寫在左下方。送對聯講輩分,最高輩分的人名,寫在最上面,後面的依次按輩分類推。中國人是最講禮儀和輩分的,沒叫到位,或者是沒寫到位,喝酒時,較真的長輩氣得會掀翻桌子的。落款一般是謙稱,和上拜頭的有對照的。在鄉下,越來越作興掛對聯,圖個喜慶和吉祥,她的生意也一年比一年好。雖說在廳堂掛對聯不是很好看,但是,它吉慶、能辟邪,還是很受歡迎的。上堂對聯掛起來,好酒好菜端上來,紅紅火火的日子就過起來了。

找到沿江路周為民的刊刻店,是費了一點功夫的,他的店小得不能再小了,稍微一疏忽,就尋不到了。周師傅今年五十四歲,是縣前街烏龜井的吉安老伢仔,從吉安毛巾廠下崗後,就開了這家小店。

他刻一個私章,只要幾分鐘。他說,刻章是個慢活,早先,領工資、領匯款,全是用私章,私章就相當於現在的身份證。目前,整個吉安市只有三家刊刻店,人家找都是找上門來,不光是吉安市的,附近縣裡的也會找上門來。刻章要遵循陰陽學說的“天圓地方”,這和做人一個道理,字要在方框裡面,一般要方方正正;但四周四個角,一定要修圓,寓意一個人內心要清正,對外界的事和物,要多留餘地,做人圓潤,做事練達,千萬不能有稜角,太沖動。他和他的圖章,在時光裡遊走著,行有流水般安靜,和他聊天,似乎聽出了一絲禪意。

一陣暖風掀開老街的拐角,小鋪深院裡,演繹著別樣的清韻流年。我用乾淨的心,偶遇這些手藝人。他們默默地陪著老街,陪著青磚灰瓦里老去的時光,陪著小城安穩祥和的今天和明天,是吉安的幸事。

一路上,我一邊尋找,一邊沉思,多少年後,還有人會把這費力的老吉安手工業技藝傳承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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