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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橋抒情散文

祖母是在那座有點歪斜的橋上被人撿回生命的。

祖母橋抒情散文

那座橋當然很古老了,古老得如同一把褪色的琴,演奏著一首讓人落淚的曲子。

仍舊是很古老的一天。那是拂曉,一位男子下地鋤谷走到橋上,突然發現橋上有一個用破舊的褥子裹著的嬰兒。他環顧四周空無一人,於是動了惻隱之心,把那嬰兒抱回去了。

這樣,那棄嬰就獲得了新生。

祖母開口說話時喚那男子叫爹,喚那男子的妻子叫娘。

這當然是順理成章的事。

那歪斜的橋距離河床也就是兩米多—點。祖母六歲時不慎從橋上落到水裡。那水很淺,甚至淹沒不了祖母的頭。橋上的兒童大呼小叫起來,祖母卻從水中爬起身,揚著雙臂對著橋上的同伴吶喊;“都跳下來哪,這水涼快得很哪!”

“一個瘋丫頭。”

祖母的娘這樣嘆著氣。她曾想著法子不讓祖母到橋上去玩。她養了三個兒子,就是沒有女兒。那天丈夫抱著在橋上撿拾的嬰兒回去,她解開褥子一看是個女孩便歡天喜地。

但是祖母小時候很調皮,完全不是女孩兒的天性。她的娘在前門守著,她會端個凳兒從後牆翻出跑到橋上玩。在她眼裡那歪斜的橋便是她的樂園。祖母瘋著從橋這頭跑到那頭,摘—把青草或者鮮花罩在頭頂。橋那頭有兩株柳樹,她爬上樹折幾根柳枝編成一個圈兒套在頭上。

村裡的娃們兒那時都跟著她瘋鬧。

祖母那時自然成了孩子領袖。

橋這頭有道很長的坡,坡下就是村子的國小校。祖母上國小一年級時,一天半下午突然哭著跑回家,問她娘道;“娘,娘,人家娃們說我不是你的女兒,是爹從橋上拾來的。”

祖母的娘一怔,吼道:“哪個崽娃子說的?我去尋你們老師去!祖母的娘牽著祖母的手到了學校,凶神惡煞地滿校園喊:“誰說梅梅是從橋上拾的?誰說的出來讓我瞧瞧!”

那會兒還沒放學,小娃們縮在教室一個也不敢出去。學校的老師也心驚肉跳地關了教室門,透過門縫瞧著祖母的娘。

梅梅是祖母的乳名,到上國中時祖母自己給自己起了名:梅嬌。不過這個名字村裡人很少叫,仍然親切地喚她梅梅。

祖母十三歲時,也就是她國小畢業那年,突然變得沉默寡言了,常常獨自站在橋頭髮愣。那正是學校放暑假的當兒,村子的孩子都提著擔籠經過那座橋給豬拔草。祖母手快,拔滿一擔籠草就坐在橋頭看那清澈的河水及那歪斜的橋面。她的眉頭緊鎖,彷彿在思考著一道非常難解的應用題。

祖母的爹和娘明白她的心思。在祖母陰沉著臉提著擔籠回家時,他們都小心翼翼地避開祖母的眼睛。

祖母在鬱鬱寡歡中讀完了國中。國中離村子足有五里路,祖母每天兩次跨過歪斜的橋去上學。那橋彷彿懂得她的心,每次在祖母經過時都在發著顫音。河水幾近乾涸,細長的—綹水如祖母心中的淚。

那年,祖母十六歲。某天早晨,祖母的爹和娘突然發現自己的女兒長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幾年來他們在戰戰驚驚的心態下生活著,共同保守著一個祕密。他們明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但仍存一絲僥倖。

那天早晨,天還沒有透亮。祖母的廈房有了動靜。隨著廈房的門“吱呀——”一聲,祖母的爹孃也從炕上爬起來。他們尾隨著女兒的背影出了村,走過那道漫長的坡,走上那座歪斜的橋。

那一刻,祖母的背影在爹和孃的眼裡那麼陌生。那曲線優美的背影在橋當中站住了,爹和娘手拉著手在橋頭哆嗦著身子。祖母朝著東方鞠了個躬跪在橋上。她嗚咽著,橋下的流水也抽泣著迴應著她。爹孃踉蹌著奔到祖母身後,他們相視著老淚縱橫。祖母清楚身後相互攙扶著流淚的人是誰,她跪著掉轉身子,抱住孃的腿,哭聲驚天動地:

“娘,我的親孃啊——”

祖母的娘也朝祖母跪下了,同樣聲嘶力竭地喊道:

“梅梅呀,我可憐的女啊——”

從夢幻中甦醒的祖母從此快樂起來。她長大了,懂事了。她跟著爹走過那座橋,融入了在田間勞動的人群,她幫娘操持家務,燦爛的笑臉上綻開一對淺淺的酒窩兒。

兩年過去。祖母出落得如一朵美麗的花,上門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祖母沉默著,她明白女大當嫁的道理,但她有權利選擇。冬日,她終於答應了相親。她的條件只有—個:要嫁給橋那邊的人家。

祖母最終選中橋那邊距村子不足二里路的一個小夥。那小夥家境並不富裕,只有三間廈屋,可她看中了那小夥。小夥姓劉,身材高挑,文靜孱弱。祖母喜歡他那雙憂鬱的眼睛。

出嫁那天,花車在吹鼓手的簇擁下出了村,上了坡道。走到橋中心,祖母讓花車停下。她下了花車跪在車軲轆旁朝村子磕了三個頭,然後捧起一掬橋上的浮土哭泣著。送親的人知道她的心,也就無人勸她,默默地注視著橋下的流水。那永遠不息的河水讓他們感到了人生的悲苦。

車軲轆滾動起來,載著祖母以及一個永遠難解的謎消失在橋那頭。

祖母常回孃家,開始的是獨自一人,到第二年時她的懷裡就抱著一個嬰兒。走到橋上,祖母的腳步總是顯得沉重,她會凝視著嬰兒的臉蛋若有所思。

祖母的娘接過外孫女,喜滋滋地喚著祖母的爹:

“你快來瞧,跟咱們梅梅小時一個樣兒。”

祖母后來又生了兩個兒子。到最小的兒子活蹦亂跳時,她就帶著兒女們來到橋頭。她坐在橋頭,讓她的兒女們在橋上橋下瘋鬧。這時她的.臉上總是洋溢著溫馨的笑容。

她的兒女們跟她一樣喜歡這座有點歪斜的橋。她們總是瘋夠了才讓祖母帶回去。

祖母三十歲那年,祖母的爹孃先後離開了人世。祖母的娘臨嚥氣才向祖母袒露了已經不是祕密的“祕密”:“梅呀,你是爹從橋上抱回來的。”

祖母噙著淚抱著娘:“娘,我知道。天下再沒有比你們更親的爹孃了。”

又是一個十年過去,祖母四十歲了。轟轟烈烈的學大寨運動讓村東的那條河消失了。為了開闢更多的土地,縣上在上游截了這條河的水,實施兩河歸一工程。

這條河的毀滅自然殃及到那座橋——那座祖母心中的橋。拆毀那座橋的那天拂曉,祖母帶著蠟燭、香和紙錢向那座橋告別。她盤膝坐在橋中央,點燃了蠟燭、香以及紙錢。據說那一刻雨點飄飛而至,祖母和那座橋也就相擁而泣。

村子裡早起的人們那天拂曉看見了橋上的—堆火,也看見了雨空中裊裊上升的一道美麗的弧線。

祖母五十歲那年患腦溢血長辭於世。最後的十年裡祖母極少出門,也極少有笑影。後來分田到戶,我家的一塊地恰巧就在被拆毀的橋那兒。祖母到那塊地播種收穫時,常常不由自主地嘆息著。風兒輕輕地吹過,極象祖母發自靈魂深處的呻吟。

祖母被我的父輩葬在那塊地頭,讓她永遠伴著那座橋的魂靈。

祖母橋——祖母心中的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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