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章四則散文

◇夏至

醒來時，已臨近中午。雨仍未停，雨滴聲聲錯落有致，這是一種不需要回避的聲音。開啟窗簾，花臺上一株經了夜雨浣洗的小樹愈加凝翠碧綠。這是幾天前還開著白色香花的梔子，如今花離枝頭，再聞不到浮動的香味了。

一碗粥，加少許糖，一勺蜂蜜；一碟撒了芝麻的薄餅，這是我是午餐。

走廊無風，客廳很安靜，魚缸裡還剩下三條紅色的小金魚，兀自悠遊，它們有自己的天地，我很少關注它們，偶爾餵食。

樓下傳來斷續的琴聲，時而有序，時而雜亂，我自動忽略它，我知，這樣的琴聲不會超過一小時。食畢，收拾碗碟，擦拭桌子，將碗碟清洗乾淨，瀝水，入櫃。

雨，開始小了，有停下來的趨勢，淡淡的陽光照進來，烙在面板上，微癢。

開始寫字，為今天。為雨後的清朗。為我虛構的盛大勝過我的所得。

沒有枯萎，沒有委泥成塵。鮮妍與明媚，濃香還是淡香，都在我的文字裡定格、永駐。

若憂傷曾入骨，成病，佛能醫治我嗎？我翻遍經書，除了教誨，隻字未提。菩薩寶相莊嚴，我按下所有的慾念，禁錮自己，任患處隱隱作痛。

提筆寫自己的處方，每一味藥皆來自尋常，是我眼見的，是我指尖觸控得到的，離我很近，依附我身。它們是一縷香、一抹影、一次乍見花朵開啟裙裾的喜悅、一屋透過窗簾流瀉在地板上的月光、一陣將我從夢境中牽出來的鳥鳴。

日子漫長，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色味裡，我將繼續與自己面對，一起仰望，一起飲茶、飲酒、題字、賦詩，燃一堆篝火。他說：世間香火旺盛，誦經的都穿著綾羅抹著脂粉。求護佑的都是那有了罪孽和貪心的。

一碗清水，一柱清香，一枝萎去的蓮蓬，才是上品。

◇你以為

落花、流水。有意，抑或無情，牽出世人的附會。

花朵脫離枝頭，遇泥成泥，遇水逐水。並非由己自主安排。

你以為，你自以為，映入你眼中之物，便是你囊中之物，一切須由你加以把持，掐住命脈。

以銀針捶打成鉤，再拿出足夠的耐心，穩坐池塘，就能釣出一尾魚。

你以為！你自以為，垂釣之餌，足以讓一尾天性涼薄的魚兒難以抗拒。

暮晚，當一朵落花，打碎你水中的倒影，你看到，一層層漣漪將失望推向遙遠。

月出東山，白晝以一種低懸的姿勢，偃旗息鼓。水面如鏡，一尾魚的鱗片，甩出幾點清涼。

悵然，舉目遙望，結局似是已定，然，垂釣與抗拒，不會停息

之後，你仍以你的自以為，編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唯一的漏洞，是仍有漏網之魚，若隱若現，在水面與你遊戲。

◇渙散的人

我能原諒你，因你是我的病人。我醫治你，同時也醫治我自己。

我給你開處方，每一味藥，恰能療我的痼疾。我熟悉你，卻未必瞭解你。

我給你雨露、風聲、泥土，還有不停壓下來的光陰。

我握住一支筆，侵佔一張紙的領域，在空白處畫你、寫你。

描繪你的皮肉，銘刻你的骨骼，唯獨不知道你的'心在哪裡。我不停地叮囑你，又反諷自己；我不停地安慰你，又蔑視自己；我撕開自己，又縫合自己。

不能迴避的是；你就是我自己。

我虛設了種種出路，而每一條路都通向絕壁。

我曾沿著綴滿露水的小路前行，露水溼我衣，露水溼我足，藤蔓纏繞的黃昏，衍生了幻覺與病根。

我常忘了自己，又念及自己，像個渙散的人。

積雲成雨，雨打浮萍，青荇漫過腰際；蛾撲於燭心，心焚於烈火，四處遊走的風，如我一般，聽天由命。

七月，夜，雨聲在窗外滴落，一滴一滴。

我在雨聲中寫你，寫我自己。盤香還剩下最後一圈，我裸露的靈魂，在雨中站立-----

◇墨色，願字裡相見

夏夜，風送清涼，閒窗之下讀幾頁書，真好！

此時，雖無夜雨叩窗，無花影浮牆，然，心中靜寧，如月下打坐的磐石，于山巔之上靜沐月光。將思緒放逐於蒼茫深邃的青冥中，念無所得，亦無不可得；念無所有，亦不無所有。

念念隨風，念念飄散。

她說；當面對一幅墨色的夜空，一箋素潔的稿紙時，寫作與閱讀，無非是仰仗文字以傳情達意，不為人懂，惟悅己。落墨之處，深淺濃淡，終會與山色交換，與己心扶持，或有一人能懂，足矣。

願字裡相見，筆籠岫煙，聚可作絢歲的文章，散可橫掃素箋百尺，可縱心、漫文，可與人歡、嬉言、獨飲、自賞。可遊歷世事、信“筆”由韁，亦可淺酌、微醺、深醉。

但，都須得傾盡了手中的杯盞，如何？

四季更迭，花開花謝、月盈月缺，輾轉間，空塵裡，不過年復一年。

正所謂一路行腳，塵間過往，即舍即得，再得再舍，是濯淨塵勞，洗髓煉心的參方。

如此，青磬紅魚，梵音輕敲，且不問流年幾許，不問是否虛度，只在乎墨色凝練處，你可有下一句續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