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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花散文

天高雲淡,秋高氣爽。2011年的初秋,學校又迎來了一批新生。在這1000名新生當中,有一名學生非常扎眼:高高瘦瘦的,頭髮總是凌亂地豎著,臉上蒼白得看不到血色,眼神略帶憂鬱;他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總是腳尖著地,膝蓋總是屈著。在走廊裡遇見他,他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風雨花散文

他就是陳煌。

一個學期後,我上陳煌班上的歷史課。因為他的特別,因而我對他就多了一份關注:他課桌上總是凌亂地堆著很多書,他的動作總是比別人慢一拍,上課好一會兒了,他還沒有找出課本;他上課很少抬頭看黑板,很少回答問題,偶爾我的問題有點難,全班鴉雀無聲時,他會突然抬起頭看著我,清晰、準確地把問題回答出來;我喜歡在課堂上穿插一些歷史故事和笑話,學生經常笑得前俯後仰的,但我從沒有看見過陳煌的笑容。

出於好奇心,我從班主任那裡要來了一份陳煌班上的分班名單,陳煌的姓名居然赫然列在第一號,這意味著陳煌的分班成績在班上列第一名,雖然陳煌班上是普通班,但要列第一也不容易的。

為了避免排隊,我一般都在12:30左右去食堂吃午飯。走進食堂,吃飯的學生已經不多了,狼藉的餐桌也收拾乾淨了。餐廳裡的學生三三兩兩地聚在餐桌旁邊吃邊聊,我望見陳煌一個人坐在一根巨大的柱子背後低垂著腦袋吃著飯。幾十年的職業生涯告訴我,這類學生更需要關心,教育在這類學生身上會更有意義,我端著碗坐在他身邊問:“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吃飯?”

“老師,我一下課就來了呀!”

他雖然口齒清楚,但只要說話的速度稍微快些,就有些結巴。他吃起飯來仍然像個孩子,臉上粘著許多飯粒。

根據他的表現,我估計他是輕度的腦癱患者,我不敢貿然問他的病情,就和他聊了一些他的學習、生活和家庭情況。他很坦誠,對我沒有戒備心。

“你家除了你,還有什麼人?”

“一個姐姐,已經嫁了,一個哥哥,正在讀大學。我還沒出生時,爸爸去湘西販賣生豬,匪徒攔路打劫,司機沒有停車,匪徒就把一個炸藥包扔進了駕駛室,爸爸的一條腿飛出了車窗外。如今,爸爸在鎮裡開了一家小的雜貨店。前些年,雜貨店的生意還好,這些年,超市對雜貨店的衝擊太大。媽媽在家裡開了一家小型養雞場,銷路也很不好。”

“到這裡已經半年多了,習慣了這裡的學習和生活嗎?”

“雖然這裡沒有國小和國中壓得這麼死,但我總是很鬱悶。”

“你要多和同學們一起玩。”

“我不能跑、不能跳,動作這麼笨,誰願意和我玩?”

“你可以和同學說說話,你要主動一些。”

他眼神有些微微發亮說:“老師,您能說說您讀書時候的事情嗎?”

我毫不保留地把我們那個年代生活的艱辛、讀書的艱難和一些趣事告訴了他。我很吃驚,如今的年輕人是不喜歡聽上一代人的故事的,包括我的孩子也一樣,可是陳煌卻願意聆聽我點點滴滴的往事,並且聽得這麼開心。

等了他大概有半個小時,他才吃完飯。我理解了他為什麼一身總是髒兮兮的?因為,他真的很難。吃一餐飯要一個小時,洗一次澡、洗一次衣服應該最少也得兩個小時吧?

我目送著他一顛一顛地朝寢室走去,邁步時,他的兩條腿像交纏著如前進的兩條蛇,真擔心他隨時會跌倒。

課外活動的時候,我在學校等上晚自習,就在校園裡四處瞎轉。轉著轉著,我突然想起了陳煌。走進教室,偌大的一個教室,偌大的一棟教學樓,陳煌一個人低垂著腦袋坐著教室裡,手裡拿著一本書。窗外,鳴蟬在西窗外的香樟樹上聲嘶力竭地鳴叫,落日的餘暉撒滿教室,教室裡有些昏黃。看著他昏黃的剪影,我感覺,他像一個在黑夜裡潛行的人,孤獨又迷茫。我站在教室門口很久,他居然沒有察覺。我摁下電燈的開關,他嚇了一跳,臉上沒有任何笑容地喊了一聲:“老師!”

我坐在他前面的座位上,和他隨意聊著,“陳煌,你對未來有清晰的打算嗎?”

他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地說:“老師,我能有什麼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們學校屬於縣裡的二類學校,每年,我們學校考二本以上的文化考生大概只有20人左右,可考二本以上的音體美專業的考生有200人左右。陳煌要考二本以上的大學基本不可能,他作為一個殘疾人,更加需要一個好的起點,將來才能在社會上立足。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感覺陳煌雖然動作遲緩,但他心思安靜、內心豐富。

我說:“陳煌,有沒有想過讀美術專業?”

陳煌用猶豫的眼神看著我說:“老師,我能行嗎?”

“別人行,你也一定能行的!”

“可是分班已經有半個學期了,我學美術跟得上嗎?”

“不要緊的,你文化好,可以在美術專業上多花點時間。”

他還是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說:“老師,我能行嗎?”

“你不但能行,並且能比別人學得更好的!”

“老師,如果我願意學美術,您能幫我安排嗎?”

我們學校每個年級有兩個美術班,高一的美術班仍然以學文化為主,只是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自習上美術專業課,課外活動學生可以在畫室裡自學。

我略微思考片刻說:“這個學期,你就在8班上文化課,星期二和星期四的晚自習,你就到10班去上專業課。下個學期,你願意繼續學美術,你再轉到10班去。你只管去上課,老師會安排好的。”

“老師,能讓我考慮一個晚上嗎?我明天答覆你,行嗎?”

我點點頭說;“和父母好好商量,別草率地做決定。”

第二天,我去8班上課,陳煌站在走廊上等我,我走上前問:“考慮好了?”

“老師,我去10班試半個學期,如果學不好,我再回8班,行嗎?”

我高興地點頭說:“你一定能學得好的!”

因為陳煌太扎眼,當我說起想讓陳煌學美術時,所有的人都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有人甚至勸我別惹事。但在我的堅持下,校領導和10班的老師都答應讓陳煌試試看。

陳煌的確比一般的人學美術更難,美術老師告訴我,長橫線、長直線、弧線、迴環線等各種線條的練習,陳煌都顯得非常吃力。課外活動時,我經常會去畫室看看他。畫室裡基本就他一個人在畫畫,他的樣子真的很滑稽,也很可憐:臉上、脖子上、手上、腳上、衣服上、鞋子上,全身上下都是鉛筆灰,他的畫架下和凳子下也都是鉛筆灰。那個樣子,就像冬天在灶膛裡取暖的大花貓。但他很投入,每次我走到畫室外,他都沒有發現我,他全身心地沉浸在繪畫裡,達到了忘我的境界。

每次看見他滿身的鉛筆灰,我都忍不住想對他說:“把你所有要洗的衣服給老師吧,老師帶回家用洗衣機洗。”

但每次話到嘴邊,我都忍住了。因為,我知道,他要學會獨立,我不能讓他有任何的依賴思想。

半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我問美術老師:“陳煌能學得下嗎?”

“這學生心思安靜、悟性好、能吃苦,雖然動作稍微慢了一些,但影響不大,只要他能堅持,應該沒有問題。”

我相信,慢比快更容易成功。慢,能讓他成為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奴隸!

我把美術老師說的話傳給了陳煌,只是將“應該沒有問題”改成了“能學得非常出色!”

放暑假的前一天,陳煌來到我辦公室,我拉了一張凳子,讓他在我身邊坐下,他猶猶豫豫地說:“老師,我送一幅畫給您。”

我高興地接過畫紙筒把畫展開,這是一幅“白描畫”,畫的是三片荷葉、一朵荷花和一隻飛來的蜻蜓,雖然質感和力度都顯得很稚嫩,但畫面質樸、簡約、清俊、和諧,僅僅學了兩個月,就能畫出這樣的畫已經很不錯了。

陳煌進步很快,一段時間,他就會送一幅畫給我。雖然大學聯考美術專業只考素描、速寫和水粉畫,但他送給我的畫形式多樣,有工筆畫,有寫意畫,有水墨畫,有白描畫等,難能可貴的是,他的畫作處處傳遞著生命的氣息,比如:有一幅畫畫著一個小男孩用彈弓射殺樹上的鳥兒,畫的右上角寫著:“勸君莫打三春鳥,兒在巢中盼母歸”;有一幅畫畫著一盆生機盎然的吊蘭,長長的藤蔓垂吊下來,既像花仙子的秀髮,又像綻放著的'禮花,畫的右上角寫著“幸福的一家人”。我琢磨了很久,終於看懂了這幅畫:他眼中的吊蘭多麼像一家子,母親伸出細長的手臂,牽引著孩子們,孩子們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母親,他們在春風中舞蹈和歌唱……我就這麼收藏著他的點點滴滴的進步。

慢慢地,陳煌的性格沒有原來那麼孤僻了,課間,他會和同桌交談,體育課,他會快樂地出現在操場上……

繪畫對陳煌而言,是千年暗室裡的一盞明燈,照亮了他內心的幽暗;繪畫,洗滌了他心靈的泥垢,召回了他的神性,讓他重新找回了自我!

高二的第二個學期夏至前後,美術班的學生到野外去寫生。一個星期後,他們回到了學校,陳煌像往常一樣,送了我一幅畫,這是一幅水粉畫:遠處,群山迤邐,房屋靜穆,綠樹如雲;近處,水池湛藍漾溢,池岸邊綠草如茵;綠草中,赫然立著一株熱烈開放的黃橙橙的向日葵;青藍的天空,掛著一輪紅彤彤的太陽,向日葵和太陽遙遙相望……畫的右上角寫著一行清秀的字:青青池邊葵,如日做精英。

看著這幅畫,我頓時淚潤眼眸,因為我的名字叫池葵英。

2013年12月,江西省的大學聯考美術聯考結束,在一萬多考生中陳煌考了73名,在學校的兩個美術班當中,他排名第二。對陳煌來說,能取得這樣的成績真的很不容易,因為很多學生從國中甚至從國小就開始學習美術。

陳煌考完從南昌回來,一天中午,我去食堂吃中飯,看見我走進食堂,陳煌一顛一顛地朝我走過來說:“老師,我沒錢到外面請您吃飯,我在學校食堂請您吃一餐飯,好嗎?”

我遲疑片刻,高興地答應了,陳煌打了四個菜、兩份飯。坐在桌邊,看著陳煌,我發現他的臉比以前更乾淨了,細看這張臉,非常清俊,他的手也更靈巧了,吃飯更快了,吃飯時不再滿臉是飯粒了。

看著他的細微變化,我忍不住掉下了欣喜的眼淚……

2014年初,陳煌參加了12所高校的美術校考。同年四月,校考結果出來後,全校轟動。陳煌奇蹟般通過了這12所高校的校考,2014年7月,他被天津美術學院錄取。

美術專業的費用要比普通專業的費用更昂貴,三年高中加上四年大學的費用,要比一般文化生的費用多五六萬元。陳煌家裡不富裕,並且他家要連著供養兩個大學生更不容易。我把陳煌的情況介紹給了縣宣傳部領導,希望能找到合適的慈善機構捐資助學,幾天後宣傳部很快就答覆了,廣州永正集團答應願意捐助陳煌捐。

陳煌去讀大學之前,他和他母親來到我家,送了一隻老母雞和他家自產的一包花生給我。離開時,我把他們送到樓下,目送著他們遠去。看著陳煌一顛一顛、瘦弱矮小的背影,我彷彿看見一株纖細弱小、昂首怒放的風雨花,花兒開得正歡,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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