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散文

那時，我很小。牙牙學語，步履蹣跚。

我仰望的視線裡，父親是一座山，挺拔而堅強。

那座山，向我俯下身姿，伸出的雙臂，築成我前行的護欄。

我跌跌撞撞，撲向大山的懷抱，那是我安全的港灣。

父親的肩，像一道寬闊的山樑。跨在山樑上，前面的風景不再有阻擋。

那道風景，或是一條人頭攢動的大街，或是一場露天電影，卻足以讓我得意洋洋。

大山的託舉，讓我一次次觸控到天空，觸碰到夢想。

那時候的夢，常常與飛翔有關。飛翔的起點，總是在高高的山上。

後來，我終於長成父親的模樣。而父親承重的背，慢慢地變成了一道彎曲的山樑。

父親常常望著我，也望著我身後的天，混濁的眼裡，炫動著天空的藍。

我能讀懂，那是世間最動情的期盼。

父親漸漸步履蹣跚，一如我學步時的模樣。

不同的是，那時的我，奔向他。現在的他，背向我。陪伴他遠行的，是一縷泛黃的夕陽。

每天早上，中國很多家庭上演著這樣的一幕：孩子不願起床，媽媽作戰般催促孩子，爸爸熟視無睹。一個家庭的問題就呈現出來：焦慮的媽媽，缺席的爸爸以及無力成長的孩子。問題的矛頭指向了缺席的爸爸，中國的爸爸，去哪裡了？

當夫妻情感出現問題時，內心孤獨的媽媽不自覺地將更多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甚至用注意力將孩子裹挾，造成孩子和媽媽之間的過度依賴。當家庭不那麼需要自己時，爸爸則將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孩子因此更多地生活在一個只有母親的世界裡。

原始社會中，爸爸會帶孩子出門打獵，孩子很小就被爸爸帶著去探索世界。現在卻完全不是這樣，爸爸沒能在家庭中扮演重要角色，而是在家庭關係中成為一個影子式的角色。對媽媽和孩子來說，爸爸缺席了；對爸爸而言，家庭甚至淪為了旅館。

教育孩子的矛盾，掩蓋夫妻矛盾

這種家庭狀況難道單純是由工作太忙造成的嗎？當然不是。

這種現象隱藏的是家庭問題：父母或者夫妻間存在矛盾。無論是教育孩子，還是夫妻間情感生活的部分，出現問題後沒辦法進行良性的交流和溝通，往往導致男人以工作來逃避問題，女人則以照顧孩子來掩蓋問題。

孩子被母愛過度包圍，和爸爸關係疏離。妻子的關注點轉移了，從而忽視了夫妻間的感情問題。教育孩子的矛盾，讓家庭維持一種平衡。可妻子那本應由丈夫承擔的焦慮，投射到孩子身上。那麼，孩子也承擔了一部分成人的角色，家裡會出現小大人，或者孩子會進入那種拒絕成長、依賴性強的狀態，沒辦法探索社會。

家庭對孩子的嬌慣，讓男人覺得在家裡沒有自己的位置，更覺得心灰意冷。最終，成為一個怪圈，一個惡性迴圈。一直持續下去，形成麻木的平衡，它掩飾了很多問題，讓婚姻能夠維持，但是，這絕對不是一個有活力、有彈性、有生命力的家庭。

昨天去看父親了，一聲呼喊，一聲應答，幾天裡一直煩躁的心情瞬間晴朗。父親老了，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滄桑，佝僂的身軀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魁梧。

父親和女婿嘮著嗑，問他需要什麼，回答，我的煙快沒了，逗笑了屋裡所有的人。父親一生從不賭博，也很少喝酒，吸菸是他唯一的嗜好。

給父親換上我剛買回來的保暖套，父親臉上滿是笑容，卻不忘問我多少錢，抱怨著我就會瞎花錢，不知道節儉，看我不應聲，嘆口氣說道，唉，少給我買衣服吧，我穿不了了，以後沒人穿。空氣瞬間似乎凝結。上個月的一場病，使父親情緒低落很多。

陪父親吃了午飯，農家的家常飯，父親抱怨沒有滋味，卻吃了不少，這讓我稍稍安心。

也許是有女婿的緣故，父親說，你們走吧，我休息下，你們也去上班。這使我很寬慰，父親告訴了我，他很好。

給父親整理好他隨時用的東西，臨出門的時候，父親的臉上是微笑。淋了一路的濛濛細雨，可我心情格外的平和。知道親人很好，就是自己最最幸福的時光。

父親呀，好好的保重自己好嗎？那一聲呼喊一聲回答，融入著兒女太多的情懷。

把翼望更新，卻不知怎樣剝離一層層摺疊的記憶。時至今日，我依舊是一棵抵擋不住狂風驟雨的幼苗，走不出一汪江南煙雨的翹首祈盼。弱冠之年已故，我與父親仍然保持著一個禁錮的約定——每週一次通話。偶爾，衍生出的賞閱在探詢最原始的起端，可惜，那一點早已找不出一個屬於它的時代。自從父母背井離鄉後，自從自己有了一部手機，一次次通話漸已成為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在每一個週末臨終前，當每一個夜晚落幕時，我與父親的通話時間總能高傲地固守在至少半個小時的歲月流淌裡。對此，這是一份無法企及的榮耀，更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幸福；為此，我婆娑著時間，從中學走到大學，從故鄉走到異鄉，從懵懂走向成熟。

激進的流光如同一個無法說服的狂熱分子，誣陷了忘卻的時間，也允諾著一則對時間的熟視無睹。因此，我一向自噬一疊念家的柔媚，用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來還原未來的走馬觀花。只是，看似無懈可擊的城堡，在一陣陣催促的鈴聲中，變幻了憔悴的容顏，斟酌著無地自容的放縱。陶醉在一種難隱的觸動裡，漸漸地，我養成了一種對鈴聲的依賴。只是，誰都明白，即使高科技的魅力像原子核一樣裂變，終是抵不過另一端的悠遠——父親的扮演。

此刻，宿舍已經深陷於一種黑暗，而我卻喪失了睡眠。依舊無法平息心中的一種莫名的恐慌吧！曾經，在一澤溪流映月的川流中，迷茫的我不止一次向父親苦訴未來的煩惱。儘管母親曾嗤笑父親的學歷不高，可是，在我的記憶裡，再高的學歷也無法將父親的一言一行所圓滿。如今，在父親的身上，我尋覓到一個堅守一年之久的喜善，在最近的通話中，所涉及的無一例外地便是——自己的所悟所思與父親觀念的契合。無法置否，父親的眼界是現在的我無法企及的高度，父親的思想是我頭頂上的一盞霓虹。我知道：之所以迷茫，更多的源於一種堅持的褻瀆；之所以堅持，更多的源自一種發芽於父親話語裡的汩汩不絕。

每逢遇到一個分叉的十字路口，我總不擅長作出忠於自己的選擇，只好，一如既往地尋求生命中最深處的蔭庇。儘管我一再強調自己欣賞一種獨立的思想，殊不知，在開始與結束的融合裡，出乎意料的是，我最瞧不起的是自己。只是，我向來幸運，當逢迎一場場艱難的抉擇時，我總是偏愛掏出父親送於我的手機，寥寥數語間，便已然風輕雲淡、春暖花開。正如，在今夜上演的湧動叢林裡，或許，正因為前幾天向父親傾訴當下的朦朧，為此，父親贈送了一個讓我廢寢忘食的“禮物”——《為什麼大學生大多數不成功》，其中，讓我最為印記的是一個積極心理學中的MPS模型，即一個人能夠尋找到同時滿足其使命（Mission)、興趣(Pleasure)、特長(Strength)的工作，才能有機會獲得成功與快樂。通篇獨酌，父親的意思依舊在彰顯，我的心田落紅無限。讓我肆無忌憚地去追逐，讓我瀟灑自如地渡過人生中最美的四年，這是我的心願，亦是他反覆囑咐的諾言。

除了作為學業和愛好上的導師，父親更多的扮演著我人生路途上的嚮導。大二下學期，喜歡上一個優秀的女孩，於此，拋棄著我當初的容顏，瘋狂的追逐羽化成三寸跑道上的夢魘翩躚。我始終相信，我的真摯會感動這個女孩，亦如，作為屬於她的今天，我為她置下一個盡我最大能力的綵帶，“一生有你”並非輕而易舉地說出，牽起她的手便不願輕易放下。幻想中、現實裡，我依舊渴望——有她同在如今、在將來。猛然間，印跡觸控到父親，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有那麼熾熱的顯現，他又會作何感想呢？驚恐！懸疑！愕然！可是，我相信尤為可能地是平淡，因為他最為支援自己的兒子，更因為他的要求最簡單——用笑構築生命中的每一天。

儘管父親不是一個演員，但是，他扮演著世上最艱難的角色——一個偉大的“父親”。

農曆十一月二十二日，是父親88歲生日。為了表達對父親最崇高的祝福，我特意從城裡帶回一箱禮花。我想讓它們替我將我對父親的愛高聲地喊出來，也想借用它們為傳統的父親獻上一束幸福的花朵。

晚飯後，我們一家老小到院子裡放禮花。待禮花依次在高空爆放之後，我發現，漫天璀璨的星辰是如此的神祕而美麗。這些在高空閃耀的星辰是屬於父親的，它們已為一個進入耄耋之年的老人編織了一個吉祥聖潔的花環。

父親生於斯長於斯，除了小時跟著我爺奶到外逃荒要飯，十四歲時被國民抓去當壯丁，及至成年後跟隨鄉親到三百里外的山上拉煤，還有偶爾才會到我工作的縣城小住幾日，可以說，他八九十年的時光都是在村子裡度過的。

父親沒有文化，還要養活八個兒女，這就註定他一生都得在土地上用汗水換取糧食。作為一個農民，一生低頭面對土地，父親很早就懂得了一個道理，一切都得靠自己，沒有付出，就沒有收穫。從此，父親就用自力更生的精神對我們進行現身說法的教育。同時，生活也培養了父親許許多多生存的能力，在父親含辛茹苦的一生中，他幾乎掌握了作為一個農民要做的一切工作和技術。揚場放磙，殺豬宰羊，犁地搖耬，修房蓋屋，打坯燒窯，磨剪子磨刀，做木工，做衣服，做飯等等。總之，父親是一個一直向上的人，是一個從不抱怨生活而有擔當和責任心的男人。就是這樣一個老人，用一生的努力給每個兒女一張尊嚴的人皮，並在最艱難的八十年代裡為國家培養出兩個大學生，那就是我和弟弟。而他，卻一生都沒走出泥濘的黃土地。他只有在抬頭的時候，才會看到天空，看到他一生唯一的遠方。他的一生多像一棵忠於職守的樹，一直向上生長，用年輪走向命運的遠方。

就是這樣一位父親，讓我想到了康德。從1724年出生起，他在故鄉哥尼斯堡生活了整整八十個年頭。僅僅通過讀書，思考與實踐，成了世界上最偉大的哲學家。康德的一生有42年的時光都是在講臺上度過的，他上的課多達十數門，除了和哲學相關的課程外，還有礦物學、教育學等，甚至還有要塞建築學和煙火製造術。他把一生的愛給了世界，並把自己的思想如星辰一樣留在了天空。

康德在生前都為自己寫好了墓誌銘：有兩個東西，我們對它們的思考越深沉和持久，它們所喚起的那種越來越大的驚奇和敬畏就會充溢我們的心靈，這就是繁星密佈的蒼穹和我心中的道德律。

我想，這些話同樣適合百年後的父親。我的至高無上的父親，同樣給我留下的是一片堅實的土地和一片高遠的星空。

放下電話，我在心裡說：父親，節日快樂！

父親已經到了古稀之年，歲月的沉澱已經將我記憶中年青的他變成了一個老人。

當今天的我走在而立之年的路途中，亦為人父為人夫的時候，已然退去了年少輕狂，有了中年人應有的沉穩和含蓄的情感。在這個端午節來臨的夜晚，此刻離家 幾千裡之外的感觸中能夠讀懂父親一生風雨漂泊的'書卷，我在認真的讀他生活留下痕跡的每個文字、每篇文章，獨自揣摩著生活給我的試卷....

我記事的時候，父親就是慈祥的，極少有對我嚴厲的訓斥。

父親的腳每每到了陰雨天氣時，就會痠痛難忍，每當看著他不停的用手來回撫一摸想緩解下的時候，我都悶不做聲，心裡卻是異常的難受。

還是在上國小的時候吧，我已經記不清是怎麼回事了，反正是我淘氣的讓大人無法原諒我，一定要教訓我一下，當我看到母親拿了一個禿的還剩幾根一毛一的雞一毛一撣 子追我的時候，我象一隻支楞著一毛一的小公雞，漲紅著臉連蹦帶跳的腳底抹油跑到小巷子口，並叫著母親的名字象紅衛兵鬥爭的樣子，大喊打倒母親。從沒發過火的父 親哄著我讓我去他那裡，當我一頭扎進父親懷裡以為能夠和往常一樣又一次逃避掉了懲罰並得意的回頭望母親，沒著想父親一把褪掉我的褲子，對著我的屁一股就是一 巴掌，我被疼痛驚得驢子樣的掙開父親撒腿就跑開了....

當我感到飢餓難忍悄悄溜進房間的時候，父親喊我過去，我以為又要打我，立刻關上了房門，躲在房間的我飢腸咕嚕，感到萬分委屈而倔強、賭氣的又大喊大叫 起來.....我明顯感到父親真的發火了，現在想來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我的孩子用同樣的方式對我的愛人，我也會非常生氣的啊。隨著我嘶啞的哭喊聲，父親已 經失去了耐心，那時候正值壯年的父親決意要給我一次深刻的教訓了，當我看到父親準備翻牆進入我房間的時候（那時候家裡很窮，一個房間中間夾面牆隔成兩間， 可以多出一間房），我拉開一房門又一次的逃命般竄出去的同時，聽到父親跌落下來,父親腳崴了.....

記憶中，父親是勤勞而堅強的，沒有落過淚，但是七年前，當大哥離去的時候，我看到了父親眼中的淚水，他似一個無助的老者疲憊的坐在角落裡，默默的看著他悲傷的家人，努力尋找著他的大兒子的影子....

那一刻，父親老了，他用沉默表達著深深的傷感，我第一次看到淚水從他眼眶中流一出....

當我決意離開安徽尋找一個可以安定的城市，父親目光中的那絲憐愛仔細撫一摸一著他現在唯一的兒子。既然想好了，就去吧，不要擔心我們，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啊。

離開家的時候，是黃昏，我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去，父親和母親立在一旁看著我,微笑的表情中遮掩不住他們的擔憂和牽掛，一次又一次的叮囑我，往日的嘮叨讓我感到了非常的留戀。

站在離家百米的路口，我轉身回望，夕陽下，父親與母親相互攙扶，仍在努力的向我張望......我看見，我真的能夠看見,父親眼中有淚，淚水中滿溢了他的憂傷、他的牽掛、他的希望.....

倏的，我鼻子一酸，好久不知傷心的晶瑩淚水終於湧一出，我使勁的用手抹著，怕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看不到家的方向.....

去年春節,返鄉的人潮被突如其來的大雪延長了停留在路上的時間,當我用手機把不能準點到家的訊息告訴父親的時候,讓他們先休息,我到家後的第二天再去 看他們，父親好好好的應允著。(父母為了減輕我的負擔,一直在學校旁的門面房經營小東西,並和母親住在那裡,執意不住我那裡)

雪好大啊,我下了車,走在深到膝蓋的雪路上,已是午夜了，夜空中大一團一的雪花紛紛揚揚，刺骨的風肆無忌憚的鑽進我的身一子，我感到好冷，牙齒也在顫一抖。

黃黃的路燈孤單的站在路邊，我下意識的向父親的店面望去（下車的地方離那裡只有百米），啊，父親的店面門沒有關，我走了過去。

父親和母親就站在門口，象個雪人，當我站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還在眯著眼打量著我，辨認是不是他們的兒子回來了。我不是告訴你們我回來的晚，我直接回去明天再來看你們嗎。我要是沒有從這裡下車直接回去了，你們就這樣站一一夜啊？我心疼的責怪父親母親，擁著他們回屋。

他就說你肯定會從這裡的,就非要站那裡等你，真是越老越變的固執了。你那麼愛吃麵條,你爸老早就準備好了,怎麼的也要吃了暖暖身一子你再回去休息，我們就琢磨著路上冷。母親一邊拍打著父親身上的雪，一邊說著。

生活就是這樣痛並快樂著，當我們的父母逐漸變的年邁，當我們走向中年並有了自己的兒女，我們的情懷也似父母一樣關愛著、呵護著、牽掛著我們的孩子。但 我們又有誰能夠愛父母勝過愛自己的孩子呢？或許很多人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們愛父母！可是，實質上，我們給予父母的愛真的有我們所說的那樣多嗎？我知道我做 的很不夠的，歲月的沉澱把我的愛更多的傾向於我的孩子，父母沒有任何怨言的而且幸福的縱容我這樣自私，可能，這就是他們對孩子愛的無私的表現吧。

當歲月染白了父母的烏髮，當一生的風雨盡藏在父母慈愛的眼眸中，當父母只能用無語祈禱我們的征程坦暢，厚厚堆積的皺紋訴說著對孩子們的綿綿最愛！

如果此刻即將剋制不住的淚水滑一進我的脣，品出的味道應是我用盡一生都無法釋懷的甘甜與醇香....

每逢佳節倍思親！

我在心裡說，父親、母親，節日快樂！

文後絮語：

童年好快樂哦......

當我寫完這段記憶的時候，已是凌晨三點，開啟窗，風飄進，我毫無倦意，燃起一支菸,看窗外月光滿地,繁星閃爍....

每每到這個端午節日，母親也總是早早的起床，把煮好的粽子和大蒜擺在飯桌上，艾香縈繞滿屋...

又一次鼻子酸酸的....

補記：

昨天是父親的生日，手機中傳來快樂的笑語，我說：爸：祝你生日快樂！家中熱鬧的人群唯獨沒有我的影子，我作為兒子，在父親生日這個夜晚，徹夜無眠，我真的不孝，我很內疚....

再怎麼冷峻的爹，畢竟是一家人了，習慣了冷峻就無所畏懼了。我上五年級就染上了菸草（旱菸）。班上有個叫王卯的學生，比我大七八歲樣子，高大，是鶴立雞群的那種人，他屬於“去盲生”（適齡時沒有讀書而插班），後來知道他對我十分好，據說因他是我生母的門裡人，似乎沒有出“五服”。他吸菸，總給我吸幾口過過癮，我不敢偷爹的旱菸抽，也受不了那個刺激，便找一些向日葵地瓜葉晒乾搓碎，充當菸草。

一日回家，爹在我身邊不離開，嗅了一會，說，吃地瓜還沒吃夠？

爹的嗅覺絕對正常。我無言。

他警覺了，將平時顯擺在炕頭的旱菸都鎖在了他的小櫃子裡了，偷過幾次，已經欲罷不能了。爹每年都在老屋後院種植菸葉，收割的時候，將旱菸的梗也搗碎，捨不得撂。這年，他特意留出五六個菸葉，就是不收拾，我只好搓碎放進爹的小笸籮裡，爹從來不動，我便每次抓少許，竟然沒有幾個月就捏光了。

可能沾染上煙癮，深知人對菸草的依賴性，爹便不想讓我受罪，默認了一生都難以擺脫的惡習。

高中畢業，在隊上混日子了，畢業的時候，沒有了“一顆紅心兩種準備”的口號，這樣的口號還給心開了一個出口的希望；我畢業時候，是喊著“哪來哪去社來社去”，不能心存幻想，就是讓一代人老實地在家務農。爹很憂心，我覺得。正逢村裡大張旗鼓修建東河的石拱橋，這是相對於那時的“三峽工程”，難度一點都不亞於堵長江，技術條件太落後，對一個村子而言就是“老虎吃天”，膽子夠大的了。

爹偷偷跟當隊長的貴叔說，半個月別讓我去隊上幹活了，這個後門開大了，居然一向鐵面無私的貴叔答應了。

我們家的菜園地就在建橋處，爹整日帶著我，名義上是整菜地，幹一會就打發我去看建橋，我可以脫離菜園勞作當看客，當然不願再返回，爹也不吆五喝六的。攔壩蓄水，開渠洩流，挖基奠基，推土築楦，鑿石成型，砌石成橋，拆楦抹縫，放鞭慶賀，所有的工序我都爛熟於心了。

春天來了，周圍鄰居蓋房子的甚多，貴叔是泥水匠，爹就讓我跟貴叔出去砌牆“揭襖”了。那時，不過節，吃不上大餑餑的，村民叫吃餑餑是“揭襖”，因餑餑底是玉米葉墊著的，那葉就叫“襖”。第一次砌牆，我站在裡面，臉朝外，蓋第二處房子我就臉朝裡了，是名副其實的“泥瓦匠”了。

後來，我想，冷峻的眼光可能看得透徹，爹是在為我的將來謀生做了長遠安排吧？看，可以看會，這個思想在我後來認識了大書法家李春寬的時候得到了證明。他說，想學會書法，先看書法精品半年，用腦琢磨字形結構，忍不住就在手心用手指頭模仿，感覺手癢癢了，就揮毫。看建橋，不能在手心畫樣子，但在心中反覆模仿，結果就會了。爹不是大師，但有大師的風範了，我這樣看。

畢竟我沒有在這個行業走下去，不然，也是一位可以讓閣樓林立的建築師了。恢復大學聯考的第二年，我再次讓這個家庭陷入了恐慌與貧窮。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休假一星期了，今天才想起去陪陪老家年邁的父親。

我給父親打電話，讓他充滿電動小三輪，我好帶他出來悠悠。父親很高興，問我怎麼沒上班，我敷衍單位活兒少歇一天。

我8點到家，小黃狗汪汪歡快地直朝我搖尾巴。父親早已推出三輪車，換好乾淨衣服，做好了出門準備。自從20xx年母親去世後，父親一直自己生活。有時有個頭疼腦熱的，很希望我們姐弟三人有一個在身旁。他心裡一直有個原則，再怎麼也不能耽誤孩子們上班。母親生病的三年裡，父親就一直自己照顧著，沒讓耽誤我們一個班。少來夫妻老來伴，母親倖福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留下了父親獨守空房。父母含辛茹苦把我們養大成人，我卻只知道顧戀自己的小家。回想起來，我感到慚愧，感到欠父母的太多太多。起初，父親打算跟我們兄弟兩家輪流住，但一想到我住五樓，二弟住六樓，沒有電梯，年邁的父親只好作罷。

父親去年八十大壽，要我過去給他過生日。不是星期日，我不想請假。父親很開明地說，那就週六補過吧。我沒有過生日這個概念。小時候，過生日那天大人給煮個雞蛋，一吃就算完事。我對父親說，別過了，不過生日，不也照樣天天過？父親一聽可就急了，咋啦，你想把我滅了不成？父親認為，年年過生日，一旦哪年沒過，就認為人不中了。老了老了，卻這麼糊塗了。

聽說我父親要過八十大壽，親朋好友都來祝壽。父親趁機告我的狀，朋友們一起批評我，人生有幾個八十？不就這一個？八十就應該慶祝，這是高壽。我連連點頭，承認自己的不對。事後朋友們說，只要老人高興身體健康比啥都好。過個生，花個小錢算個啥？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父親愛買廣告藥，他從電視、收音機裡一聽到什麼藥，不管便宜貴就非要買，不捨吃，不捨穿，光買廣告藥就花萬把塊。有了病，還不許讓我們上醫院、到診所打針輸液。我有時急了也會激他，你吃了聖藥還會生病？他像沒事人兒一樣，微笑著說，不是怕死嘛！

今日帶父親出來漫無目的地順著新輝路閒逛，有四公里長在修路，車多人雜，上下車道混在一起，我左躲右閃，艱難地往前開著三輪車。上了橋就進了市內。父親說，想去南幹道看看，我說恐怕電不夠，不想去。父親說，他想認認大來藥店在哪，那有治氣管炎的藥，可靈了。我一聽就知道他又被電視或收音機裡的廣告詞給忽悠了。電夠用也不能去，又不知道要夯多少冤枉錢。我說不去，父親生氣了，我有氣管炎不讓治會中？父親年輕時就有氣管炎，看了幾十年了，不還是老樣子。我說，現在好好的，治啥治？不去！父親見我有點急就不再堅持了。

我從牧野湖轉到和諧公園，忽然想起了新建的定國湖，就帶父親去看。我把車開到湖邊，攙父親下來。父親確實年紀大了，走路顫顫巍巍的。就要過國慶節了，到處都是花團錦簇，洋溢著節日氣氛。我讓父親坐在寫有定國湖三個字的花壇臺階上，給父親照相。父親最愛照相了，有次，妻子單位組織去北京旅遊活動，妻子帶父親一塊參加。妻子拿個130萬畫素的手機，就這父親也是不放過一處景點，什麼天安門廣場、鳥巢、水立方、故宮、和珅王府、長城、頤和園，只要能到的地方，都要不停地讓拍照。回來樂樂就算了，他可不，非要到照相館洗出來，拿著一疊模糊的照片到處炫耀。

我帶父親又到湖邊廊橋上照相。父親很高興。他說想再去看眼高鐵站。定國湖離新鄉東站也就三四公里，我帶父親又看了一下人來人往，車流不息的新鄉東站。在東站廣場又給父親照了好幾張相，父親看了還不滿意，又讓把“新鄉東站”照進去，才心滿意足。

照了許多照片，需要有人分享。我立即想到了二弟。立馬開啟微信傳了幾張過去。不多時，二弟來打電話說，他在離我們不遠處的一個小區，給人家裝窗簾，一會兒就過來。二弟是窗簾安裝工，每天跑東家串西家，起早貪黑經常見不到個面，這次能趕過來，來個小團聚，父親很高興。三輪車電欠壓了，二弟開著他的電三輪，用腳蹬著我的電三輪，勉勉強強回到了父親的住處。下午兩點了，二弟掌勺，我打下手，我們一塊吃了次中午飯。父親高興，問我們啥時候再來。人老就怕孤獨。我們答應父親，誰有空誰就常陪父親轉轉。

就要國慶節了，放假後，我再回老家，多陪陪父親！

那時候剛好飄著雪，水泥路面溼冷冷的，陌生城市的夜空還流動著昏黃而暗淡的燈火，在我看來那是瞌睡人的眼。

我和父親就在屋簷下躲雪，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冬雪，它不緊不慢地下著。藍色的“避風港”孤獨地站在街的對面，從裡面飄出誘人的奶茶香。我說冷，特想喝杯熱騰騰的香草奶茶。父親說他可以飛快地跑過馬路幫我去買。我默默地點頭。“誰叫你穿著皮鞋來？”父親憨厚地笑著責怪說。他拿著錢，準備穿過馬路幫我買香草奶茶。雪，水的屍骨，堆滿了大地，靜默的雪花，落地無聲，卻濺在我的眼鏡玻璃上，模糊了我的眼睛。

隨著一陣拔尖刺耳的煞車聲，父親的一生迅速地飛了起來。急促地，重重地落在溼冷的街面上，好像一隻突然間遭受獵殺的毫無準備的飛鳥。

雖然是時節的冬季，但內心好像已是雪崩了。 父親只是穿過馬路幫我去買香草奶茶。這簡單的行動，卻要讓我終身難忘了。

我緩緩睜開眼，茫然地站在屋簷下，眼裡裹著滾燙的淚水。世上所有的車子都停了下來，人潮湧向水泥路中央。沒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幫我買奶茶的父親。這時他只離我五公尺，竟是那麼遙遠。更大的雪花濺在我的眼鏡上，更是濺到我的生命裡來。

為什麼呢？穿著皮鞋？然而我又看到父親拿著錢，喜滋滋地穿過馬路了。他是要幫我買香草奶茶的。那，那是一杯買給女兒驅寒的香草奶茶。我茫然站在屋簷下，我又看到永遠的父親穿過的馬路。

其實雪下得並不大，卻是我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場雪。

小妹在翻看手機相簿，我看到了父親的照片。我說：“我能看一下嗎?”小妹把手機遞給我。我一張張翻看著，父親親切慈祥的注視著我，我眼眶蓄滿了淚，記憶的閘門也一下子開啟。

父親已經病了多日。爆裂悶熱的高溫持續了許久，一直盼望一種沁人心脾的清涼。終於一場雨降臨，持續兩天兩夜。

雨滴輕靈，雨聲空靈。憑窗而站，夜幕凝重，雨聲已經拒我於塵世，心的疼痛讓我的眼淚也化作雨滴聲聲慢慢地打落在餐桌上。此刻，我的老父親躺在床上，父親的樣子及其疲憊，我凝望父親，心裡默默地念著：父親，父親，我的老父親，生活的甘甜有十分，您卻只嚐了三分。所有的眼淚只有流在心裡，我害怕父親看見我的眼淚，害怕我的眼淚會影響兄弟姊妹的心情，害怕父親的離去將會使我們兄弟姊妹最溫馨的大家庭精神鏈條斷裂。

時間永恆的定格在了20xx年7月22日夜晚10點25分，我敬愛的父親在這一刻永遠的離開了我們。窗外雨聲大作。

父親出生於中產家庭，身為長子的父親扮演著既是自己兄弟姊妹的“父親”，又是自己眾多兒女的父親。父親少年時為養活一大家子兄弟姊妹，十三歲時就跟著堂兄拉駱駝運貨物，堂兄們怕受拖累不願帶他，機靈勤快的父親很快就受到眾人喜愛。住店給駱駝喂飼料喂草父親全包，給年長的兄弟們倒茶水鋪炕褥全包，野地露宿撿柴火的任務父親全包，父親是駝隊的望風者。一次駝隊到了一道沙樑天就黑了，就地搭帳篷住宿。深夜，大家早就睡熟，已有睡意的父親朦朧中發現眼前幽幽藍光，父親知道是狼來了，父親急中生智拿出洋火點燃住宿前撿來的枯草，一聲“嗷”叫野狼四散逃竄，火光、狼叫驚醒了大家。父親的機智勇敢贏得了駝隊兄長們的喜愛。解放初期，土匪氾濫，年幼的父親飽嘗了擔驚受怕，土匪的搶劫手段極其的殘忍，父親就是在一次次的馱運販賣中增長能力增長才幹，增長和積澱了他遠大的人生閱歷。父親的腿疼病也就是少年時隨駝隊落下的。

父親一生很辛勞，小小的年紀就擔負著養家的責任。青年時父親滿懷豪情壯志，離開家鄉到千里山參加工作，父親是高小畢業生，寫的一手好字，人聰明智慧、好學，一筆好字，一手好算盤改變了命運。父親擔負工程隊的出納，工作認真細心，深得領導的賞識。但是父親又思念家，單位領導說你可以帶家屬和孩子一起到單位。那個時候的運動讓中產家庭的父親感到害怕，一天夜裡父親回到家接母親跟一歲多的大姐走，但是母親離不開家，不走，爭吵中吵醒了隔壁的爺爺奶奶，爺爺堅決不容許父親再外出，父親聽了爺爺的話留在了家裡。留在家裡的父親用瘦弱挺直的脊樑抒寫他最美富有詩意的一生。新中國成立後父親經歷了大大小小的運動，“四清”運動中因為本村同齡人的嫉妒，給父親戴了一頂“四不清”的帽子，於是父親被批鬥。那時父親很年輕，他遠離家鄉挖溝修渠，在高強度的勞動中接受“改造”。經過半年嚴酷的勞動改造和忍辱負重的審查批鬥，父親洗清自己的“問題” 。那個時候，父親和母親的孩子只有年幼的大姐和二姐，父親養小家的責任輕，但是大家庭中的爺爺奶奶，叔叔姑姑都需要父親的照顧。奶奶常年有病，爺爺對農活不熟練，常常遭批鬥。

改革開放後，和大多數家庭一樣，我們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這是父親的座右銘。父親用他最堅韌，最偉岸的脊樑支撐我們這個大家。經歷重重的父親感受到一種從未有的生活氣息，父親重新做起了生意，可是損失慘重，血本無歸，父親沒有倒下，繼續熱情用心生活。大哥考上了中專給父親的生活又注入了新鮮的催化劑。父親深刻反思自己的一生，領悟到知識改變命運。父親和母親滿懷希冀，辛勤勞作，把背靠黃土臉朝天的生活寫滿希望，寫滿詩情，寫滿畫卷。父親的兒女們真的很爭氣，考上不同的學校，畢業後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實踐著每個人的人生價值。父親的一生是辛勞的一生，奮鬥的一生，是輝煌的一生。父親，一位最普通的中國農民，用他一輩子的努力改變了他深愛的孩子們的命運，成就了他兒女們的“新天地”。

父親最喜歡聽兒女們在工作中得獎的訊息，每一次我們把自己工作的成績說給父親時，父親總是很激動，很高興。父親鍾愛自己的兩個兒子，因為父親的兒子們像父親一樣非常優秀——大哥和弟弟勤奮好學，博學率真，善良熱情，熱愛生活。自他們的第一次任職父親語重心長的說：“做人要坦蕩蕩，站得直，行得正。要感恩社會，感恩國家。”父親還說：“有國才有家，你們一定好好讀書，報效國家。”正是父親的衷懇教誨，大哥和弟弟每一次崗位的改變，職位的升遷，都是工作業績卓著，深得好的口碑。記得弟弟拿著獎證和任職證書給父親看時，父親是多麼的高興啊，有時父親高興地用哽咽的聲音說：“好好好……”父親，您是一條明亮的小河，您不知疲倦的一路奔跑，跑過春天，您兒女們的生活如迎春花一樣金燦，跑過夏天，田野是綠油油的一片，跑過秋天，您收穫的不僅僅是莊稼，您收穫的還是您兒女們的燦爛人生，跑過冬天，您的眉梢上掛滿自豪的喜悅。

一生的辛苦勞作，一生的坎坷磨礪了父親的堅強堅韌，沒有改變父親開朗的性格，父親熱愛生活，喜歡唱歌，嗓音高亢洪亮，唱歌婉轉悠揚。有一次週六父親帶我和弟弟妹妹去田裡除草。我們很想聽父親唱歌就假裝不想幹活，我們對父親說：“爹，您給我們唱歌吧，聽完歌后我們一上午就把這一畝玉米地刨好，草除盡”父親慈祥的望著我們說：“好，給你們唱一首歌。”“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父親唱的特別好，我們的思緒都放飛在藍天白雲之上。那天父親興致特濃，還給我們唱了：“從草原來到天安門廣場”，父親聲情並茂的演唱，把我們的情懷也帶到了天安門廣場。正是父親的親切教導和潛移默化的引導我們兄弟姊妹一個個都很優秀，一直勤奮，努力。父親很愛我們，雖然脾氣有時暴躁，但對我們的關愛呵護很細膩很深沉……

父親，您走了，這飄落的雨絲在歌著您的善良，歌著您的厚道，歌著您的真摯，歌著您的永恆。父親，您是一條明亮的小河，是您帶著您的兒女們一起奔向美好：穿過荊棘，聞得花香，越過山坡，歌聲嘹亮，經過果園，桃李芬芳。父親，請放心，我們會繼續向前奔跑，一直奔向遠方的大海。

父親，您走了，這麼多送行的人感慨著您歸真的日子，因為大孝註定您的好聲望，因為善良真誠註定您獲得人氣，因為堅強從不給任何人添麻煩而獲得敬重，因為信仰和厚德的共同，讓人們讚歎。

六月的風颯爽熱烈，點點滴滴的思念的從記憶的思緒中澎湧傾瀉，讓我想起父親您留給我們的一切：淳樸，善良，真誠，熱情，努力，向上。鉛灰色的雲佈滿天空，凝重深厚，雨絲脈脈，這永不能停止的的思念促使我情不自禁寫下文字懷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