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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那口老井散文

全村的青壯勞力,都集中在老井旁,他們決定再淘一次老井。

村子裡那口老井散文

這口老井,始建於何年何月,沒有人說得清楚。村子裡那個最年長的老人,也說不出這口井的年齡。他只知道,他爺爺的爺爺就是喝這口井水長大的。

那口老井就處於村子中間的地方,村子裡的人,經常聚聚在那裡。老井的下方,有一個同樣很古老的水槽,用一整塊石頭雕鑿而成。水槽傾斜著,安放在那裡,經年累月,水槽的邊緣處,早已經被磨得很光滑,有的地方,甚至被磨出了一道道痕跡。水槽的上端是敞開的,沒有堵頭,下方的石壁上鑿有一個圓圓的眼,用一個木塞堵著。人們用轆轤車從井裡搖上一桶水,“嘩嘩”地倒進水槽裡,讓那些飢渴的牲畜喝個夠。

這應該是每天都會出現的場景。夕陽西下,那些在山上放牧歸來,或者在田間勞作了一天的羊啊牛啊,隨著人們踏著暮色陸續回來,聚集在老井的水槽旁邊,等待主人把井水提上來,倒進水槽裡,你擁我擠,咕咚咕咚喝個飽。然後,又踏著暮色,回到各自的家中,鑽進圈裡,在那一個一個長長的夜裡,將一天撿拾的草食和著清冽的井水,反覆咀嚼。一個個悠長的日子,就這樣有滋有味地過去了。

牛羊們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心滿意足地回去了,人們就拔下水槽下端那個木塞,剩下的水就嘩嘩流出去。在水槽的不遠處,有一棵古樹。樹幹粗的得兩個人才能摟過來,那些枝杈,像一根根撐開的骨架,撐出一片茂密的樹冠,灑下一地濃蔭。水槽、及水槽旁邊擺放的石臺、石凳,都籠在大樹的濃蔭下。那是盛夏,村裡人最喜歡呆的地方。

吃過晚飯,人們就挑著水桶,來到水井旁邊,聚集在古樹的濃蔭下,散散落落坐在那些石臺石凳上。他們並不急於回家,把水桶放在井邊,拿出別在腰裡的旱菸袋,有滋有味地抽上一袋。在濃烈的旱菸葉子的味道中,談談天,說說地,說一說家長裡短,今年的.年景,說一說電視廣播裡的新聞趣事。那些年長的坐在石臺石凳上津津有味地嘮嗑,年輕的則把擺放在井邊的空水桶裝滿了水。轆轤車吱吱呀呀不停轉動,空水桶放下去,滿滿一桶水提上來。年輕人不惜力,一會兒的功夫,空水桶裝滿了水,整齊地擺放在一邊。一桶一桶清涼的水閃爍著明亮的波光,像一眨一眨的眼睛。那邊,坐在古樹底下嘮嗑的長者們含著微笑,把讚許的目光投過去。年輕人挑著自家的水桶走了,走了幾十年那麼遠了,仍然感覺到背上落滿了老人們讚許的目光。這些目光有點像刻在背上的字,永遠都不會消失。

這口老井,不知滋養多少人。一代一代的人來了,又去了;一茬一茬的人,離開,又回來。喝這口井長大的人,都具有共同的特點,眼睛是清澈的,嗓音是明亮的,身板是挺拔的。無論走到哪裡,從這個村子出去的人,見到崇高,清澈的眸光裡滿是敬仰;看見了卑微,清澈的目光裡充滿敬畏;看見了苦難,清澈的眼睛裡噙滿了痛苦。一雙雙清澈的眼睛可以容納世上煙雨風塵歲月滄桑,卻見不得人間的苦難,因為,那口老井已經把苦難裝得太滿太滿了。無論在怎樣的環境裡,喝這口井水長大的人,說出的話,永遠是那麼明亮,不會含有一點點的渾濁與委蛇;無論行走在什麼樣的路上,喝這口井水長大的人,身板是那麼挺拔,步履是那麼從容,永遠不會鬆垮與踉蹌。

這口老井啊,貯存了太過豐富的內涵,幽深、深奧。

這口老井有多深,沒有人丈量過。那轆轤上一圈一圈纏繞的繩子,告訴人們,這井一定很深了。從井口望下去,井底是亮晶晶的,有臉盆那麼大。白天,一片陽光進入,就再不出來,在幽深的井裡明亮著、閃爍著。周圍井壁光滑、幽暗,一圈一圈瘦下去,瘦到看不見底。一層一層的石塊,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形狀,看不出是什麼年代砌進去的,長滿了青苔,訴說著悠長的歲月。井底的水,像一面圓圓的鏡子,將那明亮的光,反射出來,讓那些趴在井口向下望的目光,感覺到了敞亮與踏實。村裡的人,祖祖輩輩守著這口井,過著平靜而樸素的日子。

那輪月亮,自打有了這口井,就躲進幽深的井裡,不肯出來。無論春夏秋冬陰晴圓缺,月亮就和井水一塊,數著村裡人早起晚歸,一桶一桶打撈著一個又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那些堅挺的肩膀,把清冽的井水擔回去,滋養著每一個村裡人的心。淘氣的孩子趴在井口,指著水裡那輪圓圓的月亮,笑話猴子的愚蠢。大人看見了,驚恐地尖叫,孩子們四下散開去。不知誰的衣兜裡的東西掉下去,過來好半天,才落到井底,擊碎了那輪皎潔的月亮。那口井的心亂了,泛起了層層波紋。

村裡的人,走了一茬又一茬;天上的日月,升起來,又落下去。只有這口老井,幽深著、明亮著,一年又一年,似乎成了永恆。

一茬又一茬的人,落下又升起的日月,守護著村子裡這口老井。那是這個同樣古老的村莊生命的源泉。

村子外邊那條小河,流水越來越少,越來越細,幾近枯竭,連續一段乾旱之後,最終斷流了。村子裡的老人慌了神,從他們記事起,這樣的情形就沒有出現過。他們憂心忡忡地站在村外,看著那乾涸的河道、亂石中間殘存著一汪一汪的積水,像一個髒孩子臉上幾滴未乾的淚痕,既醜陋又可憐,他們的心涼了。老人們仰望著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眼裡溢滿了淚水,聽不見潺潺的水聲,他們的心被掏空了。那幾位深諳世事滄桑的老人,捋著頜下長長的鬍鬚,似乎想要把壓在心底那沉重的憂慮掛在鬍鬚上。那一根一根的鬍鬚裡似乎隱藏著什麼錦囊妙計,在一捋一捋之間,就可以將那些憂慮消弭於無形之中。

他們去井邊的腳步更勤了。不是去聊天,是觀察井裡的水,是不是還那樣亮晶晶,你看著它,它也照著你。

突然有一天,一箇中年漢子驚慌地喊起來。他解開繩子,放下轆轤,水桶一搖一晃地落到井底,卻沒有聽見以往那一聲咕咚的聲音,而是無邊的沉寂。放下去的水桶,像被無底的深淵吞沒了,無聲無息。他趴在井口一看,井底一片漆黑,不見了那片亮晶晶的光。他驚慌了,扔下水桶、扁擔,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起來:“井榦了,井裡沒水了!”

細心的人們這才發現,井邊那棵老樹,樹葉已經黃了一層,風輕輕一吹,流散落了一地。

那幾位長著長長山羊鬍子的老人,沉默著,走到井口邊,深深的憂慮籠在臉上。雖然飽經滄桑,人們還是從他們的臉上讀出了不安。村子裡的人陸陸續續來到老井邊,驚恐不安,議論紛紛。看著那一張張愁苦的臉和驚恐的眼神,那個鬍鬚最長的老人,捋著鬍子咳嗦了幾聲。躁動不安的人們靜下來,把目光投向了他,看著那張飽經風霜的臉,想從那上邊找出一點點希望。老人臉上現出幾分剛毅與威嚴,說道:“我們最不願意看見的事情發生了,這口井榦了,我們沒有水了,村子裡大大小小几十口子人,還有那些牲口,斷水了。”人們又是一陣騷動,有女人忍不住哭出聲來。人群裡有人喊道:“老爺子,您說怎麼辦吧!”人們紛紛嚷嚷著:“對,說說怎麼辦吧!”老人沉吟了一會兒,對另幾位老人點點頭,說:“這樣的情形,我們也沒有經歷過,我們老哥幾個商量了一下,現在的辦法就是組織人力淘井。”此話一出,人們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有人問道:“能淘出水來嗎?”人們齊刷刷地將目光盯在幾位老人的臉上,老人們的臉色“陰”了下來,沒人吱聲。女人們的啜泣聲又響起來。

另一位老人開口了:“不要哭,哭有什麼用呢?天塌下來有地接著。從明個兒開始,全村組織人力到山後的泉子挑水,有車的用車拉,沒有車的用肩挑,沒有勞力的大家想辦法,活人還能讓水渴死?”一番話,大家安靜了許多,似乎看到了希望。是啊,井裡沒水四下淘,總會有辦法的。

女人和孩子陸續回家了,青壯年們留在井口邊,商量淘井的事情。

月亮出來了。這次它沒有在井口裡看見另一個自己,它似乎感覺到了孤獨,將落寞的月光灑在那棵老樹上,灑在那口老井的轆轤車上,灑在老井旁邊那些沉默的人的身上。

村子裡唯一的老井榦了,斷了村子的血脈。

幾十名漢子聚集在老井旁邊,或坐或立,銀白色的月光,將他們雕塑得清晰、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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