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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的嘆息散文

友人出生在一座偏遠的小城裡。小城西高東低,人口不多,頂多兩萬人吧,遠比不上較大城市的一個小鎮子。小城最初只有一條主街,當地人戲謔地說,一個西瓜從西城門滾起,若無阻擋就會直接滾出城東門。雖是戲言,但確實道出了小城就是小了點兒。主街中段地勢平緩,有一個車站,平日裡旅客進進出出,加上小城兩日一集,也算熱鬧。車站附近一座大橋東西橫跨在溝壩上,是這座小城最雄偉的建築之一。溝內一條細小的水流,有時就一頭跌進地下看不見了,算是季節性旱河。因為離車站較近的優勢和地勢平緩相對開闊的緣故,賣水果的、賣烤餅的、賣小吃的小商小販便在大橋附近道路兩邊擺起了攤點,叫賣聲此起彼伏,熱熱鬧鬧的。

友人的嘆息散文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友人高中畢業,踏入社會,躊躇滿志,正趕上小城擴建。小城中機聲隆隆,熱火朝天。一幢幢陳舊的灰色的建築被依次推倒,馬賽克貼面的樓房被敲掉瓷片開始重新裝修,一棟棟高樓相繼拔起。友人家的耕地大部分被徵用了,因為缺少土地可供勞作,全家經常閒著,基本成了“脫產幹部”。那時,勞務輸出還比較陌生,誰若外出務工,在農人眼裡是無能和不務正業的表現。北漂、南漂一族還比較少。俗語說:靠山吃山。城裡人也不例外,開始“啃街”了。小城裡土地減少的人們開始另謀生路。有的倒騰起了藥材,有的販起了瓜果蔬菜、有的販起了生豬,有的跑起了運輸……友人再也坐不住了,他不能老閒著一副好身板。他橘黃色的臉上,不時散發出興奮的亮光,開始忙碌地奔波於市場,頻繁地出現在車站、橋頭人口密集的地方。綜合市場內菜販子、肉販子與顧客爭吵斤兩,品評質量,精明的藥材收購商在秤上掌握著分寸,或者收購著明知是貪圖小利的農人採來的假山藥……殊不知這山藥必將會通過製藥廠最終流入到每張呻吟的病床前?家人或親朋生病時又懷疑藥物的.成分、含量或真假。友人說這種生意他做不了,即使能掙大錢自己也做不了。我知道他要守住自己的良心。“做生意咱不行(hang),還是跑運輸吧!”

一番考察後,友人終於選定了目標,用耕地補償費買了輛半新不舊的農用三輪車跑起了運輸。三輪車主們經常把車停在橋旁的溝壩上,沿著溝壩一溜兒排了過去,等著別人僱傭。有僱主過去,他們就爭著想讓僱主僱傭自己的車。往往停在最前面的那輛車就有了較多的僱傭機會。時間長了,車戶們都彼此熟悉了,礙於面子,不好爭著攬活,有僱主過去,他們就微笑著打招呼,那眼光很是耐人尋味。沒有人僱傭的時候,他們便擠在三輪車廂裡沒高沒地得亂侃或者玩紙牌,很是開心。小城不大,三輪車跑起來方便,深深淺淺的小巷都能拐進去,人們也就越來越喜歡用三輪車搬運東西了。搬家的、拉煤的、送貨的都來找三輪車師傅。車師傅的腰包也就漸漸地鼓了起來,玩紙牌時偶爾也帶上了小小的賭錢遊戲。有時回家,媳婦問起當天的收入,輸了錢的師傅就憨憨地說:“今天運氣不好,跑得不行啊!”於是就把剩下的錢交給了媳婦。媳婦細心地數了又數,然後就按面值不同分了開來,沓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塞進衣櫃裡疊好的衣服下面鎖將起來。友人是很勤快的,每天都起早貪黑。早上別的同伴還沒有到,他就早早地報到了,最前面的那個車位往往就是他的,加上他為人厚道,態度好,力氣又大,拉貨時是還經常主動幫僱主裝裝卸卸,因此好運也時常光顧他。

兩年後,友人結婚了。家裡低矮的土屋翻修了,紅牆碧瓦的房子建起來了,內牆粉刷的白白淨淨,屋內窗明几淨,斜磚漫地,整個院落收拾得整整齊齊。

友人身體很結實,一米七八的個子,紅褐色的頭髮有點捲曲,絡腮鬍子,平日也颳得乾乾淨淨,人長得胖胖的,手指像鐵鉗似的,飯量大的驚人,一頓能吃四大碗乾飯,外加一碗麵湯,還能吃上半斤大肉,因此力氣很大。卸貨時,別人一次能背一袋的,他就兩個胳肢窩一邊夾一袋,還顯得很輕鬆。閒了喝酒量也很大。有次夜晚車少人稀,友人幫一小區居民清理生活垃圾,居民們負責裝車,他負責拉運卸車,一陣一個來回,旋風似的。居民裝車時,他就在居民家自斟自飲,一堆小山似的垃圾拉完,一瓶瀘頭也已下肚,自己還穩穩當當地把車開回了家。憑著一身的好力氣和誠實的為人,我的友人家境很快好了起來。

孩子們漸次長大,歲月的風塵也寫上了友人的臉:臉色不再是橘黃色了,慢慢得變成了青紫色,頭髮也長時間不理了,鬍子偶爾也黑茬茬的,像一根根張開的短戟。有時冬天給人運送煤塊,因為活兒多,跑得也勤,臉也顧不上洗一把,頭髮蓬蓬亂亂的,一身的灰塵,汗水在沾滿煤灰的臉上流淌下來,整個人看上去黑乎乎得,時間長了,別人就叫他黑貓警長。好在友人是個開朗的人,從不介意,偶爾聽到也只是嘿嘿一笑。心想只要日子過得舒心,隨你們怎麼叫好了。日子平靜地過著,時間在飛馳的車輪裡流逝,在突突突的柴油機聲裡一晃而過。幾年下來,友人的三輪車也換了好幾輛了,維修三輪車的技術也練得很純熟,車有什麼小毛病,他一聽一看就知道了,經常叫鄰人請去指點修車。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友人過地無憂無慮,很是開心。

畢竟是體力活,日積月累常年勞作會讓人過早地衰老。友人開始顯得有點蒼老,紅褐色的頭髮偶爾夾雜著幾根白髮。門牙也掉了一顆,有同學戲謔他:“小兒齒缺曰,狗洞大開”。他便裂開嘴笑道:“別高興得太早,誰都有這一天呢!”歲月飛逝中,大兒子很快長大,國中畢業就輟學了,三五年過去,說上了媳婦。友人積攢多年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了,女兒正在上高中,小兒子還只是個國小生。有次國小召開家長會,要求城區的學生家長都得參會。友人生怕給孩子丟臉,早上跑了幾趟車,下午特意停跑,飯後專門洗了把臉,颳了刮鬍子,正準備去參加家長會,小兒子急急呼呼跑進家門,擋在門口說:“你別去了,叫我媽去開就行了”。友人不解地問:“為啥”?孩子說:“同學們都把你叫黑貓警長,你去了我多難為情”。友人哈哈一笑。孩子又說:“你頭髮都不理不洗,那麼長,就像金毛獅王”。最後是孩子的母親參加了家長會。我的友人沒有去,那天下午他沒有出車。

又過了兩三年,友人的背有點駝了,兩鬢斑斑駁駁,身體沒有什麼大的毛病,偶爾腰椎疼痛,飯量也不比從前,酒量已小了不少。有次來我家閒坐,說自己老跑三輪車也不是個事,現在舊城改造了,縣城擴大了不少,城裡新開了幾條馬路,計程車生意不錯,自己想考個駕照跑出租,也免得風裡來雨裡去,孩子們也不讓他跑三輪車。我們諞著,抽著煙。臨走友人說,大兒子結婚已經花完了多年的積蓄,女兒還得上大學,小兒子還小,自己還得好好地跑車。我說現在城裡販菜的、收購藥材的大多都發了,建議他可以搞多種經營。友人說自己笨,有些生意自己幹不了,還是跑車好。我知道他在用自己的誠實或執拗固守著自己心靈的一方淨土。我看著他斑駁的兩鬢,說他比以前老了點。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說:”原先小兒子叫我金毛獅王,再過幾年應該就叫白毛獅王了吧!”然後抽著悶煙,轉過頭去。我分明看見他眼眶裡一團碎銀子一樣的東西在閃爍……

好多年過去了,我也沒有了友人的訊息。只是心裡默默地送去我遙遠的問候: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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